直到某人架着戒尺在肩上站近了,杵在自己面前,嚴之瑤才确定少爺沒在說笑。
也是,他好像确實不跟她說笑。
戒尺在燭火下暈着光,锃亮。
她不是沒被打過,小時候爹爹甚至直接提着她扇過屁股。
打手闆這種事情,最近的一次也還有記憶。
那是一個夏天,因為眼紅兄長在水裡納涼,就偷偷也跟着往河裡紮猛子,結果嗆得要死要活,好不容易被人拽上來,不及回府,爹爹就拿着藤條直接從軍營沖過來。
真疼啊。
手掌一碰就麻麻的像是針刺。她生氣,氣爹爹這般不顧她面子,她才七歲啊,甚至是剛從閻王殿裡走一朝,他也下得去手!
整個岑州的将士都知道嚴小姐那天裹着毯子從岑州河哭進了岑州城,又從城門口一路哭回了家,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都說那岑州橋能叫她哭塌了去。
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兄長也被爹爹甩了軍鞭,趴在床上同她一起哼唧。
後來,她就單方面開始了冷戰,爹爹拿回來的零嘴,不吃!
爹爹做的小玩意兒,不要!
爹爹買的新衣裳,不穿!
三不計劃進行了不到三天,她就被人高馬大的爹爹直接扛在了肩頭往街市奔。
“走!今晚有燈會!遲了看不着!”
“哎?你怎麼沒穿我買的新衣裳?”
“沒事,阿瑤穿什麼都好看!”
“快!抱好爹!走喽!”
“一會給你買糖畫!”
——冷戰被迫暫停。
進行不了一點,那天玩得酣暢淋漓,最後她是在爹爹肩背上睡着的。
往事不堪回首。
而如今,教訓她的人,竟然變成了一個少年。
頓時不知該哭該笑。
不過,她也不閃不避,直直将手伸了出去。
裴成遠握着戒尺,原以為會拉扯一頓,不料對方卻是輕易繳械投降。
那雙眼炯炯瞧住他,似乎并不覺得被冒犯。
不由的,他正了神色。
“……”撤下目光,他轉而看向遞過來的手。
粉白的掌心向上,纖長的手指微蜷,不似京中尋常女兒家養尊處優的模樣,視線掠過,能瞥見指節上的一點快要淡去老繭。
她練過射箭?
這個發現打心頭一閃而過,裴成遠便聽手指主人說:“打……不打?”
呦呵,還能催起來了!
真有骨氣。
嚴之瑤發現,人的潛力是無限的,好比現在,她已經開始能在不被少爺要挾的情況下自如說話了。
雖然還有點生硬,但是能說問句了不是麼?真了不起啊!
思路打開,這麼算起來少爺還能做塊磨刀石,好像也不賴。
想着,她覺得吃少爺幾闆子也不虧了。
掌心一涼,是戒尺抵在了上頭。
少爺垂着眼睫,像是在醞釀着怎麼發力。
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心髒都開始惴惴,但嚴之瑤盡力表現得平靜。
殊不知,這一臉的平淡落在少爺眼中,簡直就是挑釁。
像是倔強的發聲:“你打你的,哭一聲算我輸。”
呵,看來是要叫她長長教訓!
得叫她明白一點,不會觀察字帖的學生隻能事倍功半,永遠練不成字!
裴成遠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啪!”
連帶着門口的三個人都肩頭一震,露華和春容想回頭,被裴柒呲了一聲拉住。
屋裡,裴成遠瞧見少女跟着猛地眨下的眼,以及驟然抿緊的唇。
“想,想好告訴我。”
他的尺尖還點在掌心,嚴之瑤端着的手微微有些發顫,聞聲瞧向一旁的字帖。
斟酌之下,她開口:“長、細。”
“啪!”
這一次,她咬了咬牙。
裴成遠并未收尺:“不夠,還有呢?”
“有……一點……彎。”
“啪!”
應激之下,她猛得掀眼。
少爺收了尺,也不看她:“最後一點,斜上。”
血脈翻湧,被她重又壓下。
嚴之瑤虛虛握着火辣辣的右手,隻拿眼盯着字帖。
确實,傾斜而上。
裴成遠不知她在想什麼,亦或,她當真隻是在重新研究字。
出乎意料的竟是有些心虛,又有些莫名的焦躁。
預設裡,她總該還有點反應。
——可惜沒有。
像是剛剛的三闆子落進了棉花。
他忽然有些不敢看她,隻是清了嗓子公事公辦地問:“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