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玲悅,你給我寫的email,我都看到了。”
他突然眉頭眉尾地說了一句,徐玲悅摸索着去夠輪椅上的毛毯,繃帶摩擦布料的沙沙聲裡,她聽見自己發顫的尾音:
“周先生,你是才看到嗎?”
她指尖觸到毛毯邊緣的瞬間,周謹言忽然伸手替她蓋住膝蓋,對方的體溫透過布料燙得她猛然後撤,輪椅在瓷磚上發出尖銳的摩擦聲。
“小心。”
他突然靠了過來,胳膊籠住輪椅靠背,他的氣息鋪天蓋地的襲來,這陌生古龍水的味道裡還是夾雜着三年前自己熟悉的薄荷味道。
但徐玲悅還是輕輕地、輕輕地推開了對方。
走廊盡頭傳來護士推車的轱辘聲,周謹言僵在原地,看着她發白的指節死死攥住輪椅,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那些在異國他鄉挨過的槍傷、在黑市賣血時的絕望,此刻都抵不過眼前人刻意拉開的距離 —— 原來最鋒利的刀,永遠是相愛的人親手遞來的。
“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好,我們回病房。”他的聲音沙啞,伸手時,指尖擦過她冰涼的手背。
徐玲悅沒有回應,任由他推着輪椅往回走。聲控燈随着他們的腳步一盞接一盞亮起,又在身後依次熄滅,仿佛他們之間明明暗暗的感情。
回到病房,徐玲悅很緩慢的爬上病床,背對着他躺下。
周謹言站在床邊,凝視着她微微顫抖的肩頭,最終隻是輕輕拉好被角,低聲說:“好好休息。”
門關上的瞬間,徐玲悅蜷縮起身子,淚水無聲地浸濕了枕頭。
她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在寂靜的房間裡。
而走廊外,周謹言倚靠着牆壁緩緩滑坐下去,雙手捂住臉龐,指縫間漏出壓抑的嗚咽,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孤寂。
她聽力那麼好,肯定也聽到了男人的哭泣。
徐玲悅又忍不住開始回憶,回憶三年前的甜蜜。
周謹言外語很好,經常憑着記憶用不同的語言給她講童話故事。
徐玲悅最喜歡聽《小王子》的故事。
周謹言曾用标準的法語朗讀過故事裡的原文:“ On ne voit bien qu’avec le c ? ur. L’essentiel est invisible pour les yeux. ”
重要的東西,肉眼是看不到的。
可現在他看得見了。徐玲悅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黑暗中相握的手、共享的呼吸、貼着耳朵講述的童話,都成了他重見光明後格格不入的舊物。
就像小王子離開 B612 星球才發現,他的玫瑰并非獨一無二,而她此刻裹着病号服躺在床上,行動力受損,比失去了小王子的玫瑰還要可憐。
第二天。
陽光灑在病房的窗台上,窗外有花香。
徐玲悅撫着輪椅扶手,金屬觸感透過指尖刺進骨髓。
周謹言端着餐盤進門時,她正将纏滿繃帶的右腿小心擱上踏闆,動作又痛苦又僵硬。
“要不然你先别做輪椅,或者躺下來繼續修養,醫生說下周就能做複健 …… ”
“電腦。”徐玲悅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絮叨。
周謹言握着勺子的手頓住,湯汁在瓷碗邊緣凝成細小的水珠。
她歪頭朝着床頭櫃的方向釋義,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把電腦拿給我。”
電腦是陳飛昨天帶過來的, 16寸商務遊戲通用本,這是陳飛給徐玲悅工作轉正之後配的筆記本,平時辦公間用的都是台式機,這個是用來應對特殊情況和出差時候用的。
筆記本使用場景有限,所以看上去還很嶄新。
……
鍵盤敲擊聲在寂靜的病房炸開。
周謹言看着屏幕藍光映亮她蒼白的臉,長發被陽光染成淺淺的栗色,徐玲悅打開磁盤又關閉窗口,手指放在鍵盤上機械化的操作着。
昨天已經把工作全部做完了,現在用電腦,其實就是為了緩解尴尬的氣氛。
因為自己真的不知道應該跟周謹言說些什麼。
“如果真的覺得無趣,那就找個遊戲打。”
這确實是一個具有建設性的意見,徐玲悅果斷采納。
市面上的盲人遊戲很少,要非常非常細心的去尋找。
翻遍了互聯網每個角落,甚至用上了科學上網工具,也隻找到了幾個不太感興趣的。
她打開了一個暴力拆解小遊戲,用一些類似于小刀和棍子一樣的小道具,把一個模型拆解在組裝。
這個遊戲步驟很複雜,但是快捷鍵很簡單,就是拿起某個道具,拆解之後再放下,再換另外一個道具,以此類推。
“我覺得,這種遊戲不如現實版的有意思。”
觀摩了一下午,他幹巴巴的開口。
“嗯,展開說說?”
她終于肯講長句子,有點像施舍。
“我小時候喜歡拆解收音機或者是随身聽,我覺得很有意思。”
她沉默了,仿佛不太感興趣。
“我以為是什麼呢……”
他在明而她在暗的這種感覺簡直糟糕透了,但徐玲悅又不想承認是自己自卑作祟。
“那,木雕呢?”
他從口袋裡掏出鑰匙,上面挂着一把小軍刀:
“我這裡有道具。”
一個小木塊遞到了手裡,随後是一把收在套殼裡的小軍刀。
徐玲悅攆了一下指尖的小木塊:
“要不還是帶我拆卸收音機和随身聽吧。”
周謹言抿嘴輕輕的笑了笑:
“好。”
睡了一宿,徐玲悅開始直面自己的内心。
雖然現在還是一頭亂麻,但是那種若有若無的自卑感已經不太明顯。
她還是愛的,這種熱烈的愛,從來沒有打折扣。
三年前是這樣,三年後也是這樣。
她光明正大,坦坦蕩蕩。
隻是現在那種似有若無的自卑總會如影随形,很想甩掉,但還是會留下一絲痕迹。
沒辦法,隻能用時間去消化。
明天,說不定明天就好了,明天一定是個好日子。
她隻能這樣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