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城主終于耗幹了最後一絲血皮,心滿意足的閉上雙眼,緩緩地沉向海底,沉入寂靜無聲的黑夜裡。
但下一刻,他又不得不掙紮着浮出水面,因為他發現自己正泡在一個寒潭裡,冰涼的潭水從四面八方湧過來,寒意順着還未愈合的傷口鑽進去,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凍在一起。
葉孤城伸手扣住潭邊的石塊,好不容易把自己拖到岸上,一雙靴子就已經走進視野裡。來人的身量很高,踏着這樣一雙雪白的鹿皮靴子,卻隻穿着一襲白色的單薄外袍,布料松垮的挂在肩膀上,就隻用一根腰帶束住,露出的胸膛也像是冰雪一樣蒼白冷酷。
這樣的穿着打扮實在是衣衫不整,有礙風化,葉孤城就隻能夠挺直腰杆,把視線落在這人的臉上,盡量不去看别的地方。他的視線從男人的眉眼間滑過去,落在臉頰那一縷滑落的發絲上,烏黑的長發裡纏着幾絲銀白,他斟酌了許久,終于鼓起勇氣開口,“抱歉,讓你等了這麼久。”
他隻是在那個世界裡消磨了月餘,沒有想到再回到這個世界竟已過去這麼久,久到西門吹雪的額角間都已經添了白發,眼角上也已經長出了細紋。
葉孤城的嗓音沙啞,那些在心裡反複揣摩,來回排練的理由,他現在卻一個都說不出來,一個字都不願意再解釋,他微微側過頭去,不敢再看西門吹雪,“抱歉,我應該早些回來的。”
西門吹雪卻像是已經忘了這個人,他慢慢從葉孤城身邊走過去,在岸上脫掉靴子,把整個人都沉進冰冷刺骨的潭水裡,隻露出一雙幽深漆黑的眼睛。
葉孤城的心也跟着緩緩沉下去,他沉默的看着這人脫下靴子,随手丢在一邊,就像曾經的種種回憶,都已經被這人抛卻,棄如敝屣。
白雲城主慢慢的握緊拳頭,扣在掌心裡的祈願牌發出細微的破碎聲音。他原本想要問西門吹雪,是不是已經想好了那天晚上的答案,他本想要約西門吹雪重遊故地,也要替這人挂一次祈願牌。
但葉孤城終究是什麼都沒有說,就隻是沉默的轉身離開。系統面闆上的生命值已經見底,葉孤城的腳步蹒跚,肩背卻還是挺的筆直。
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身後幽幽響起,問他,“你是不是葉孤城?”
一直秉持沉默是金的系統突然滴了一聲,日常任務提示姗姗來遲:“【嶽嶽泰山高,巍巍氣象新。幸得為半子,承歡膝下春。】請玩家獲得嶽父玉羅刹的認可。任務獎勵積分200點,道具雙魚玉佩一對。”
葉孤城的腳步一頓,整個人都僵在了當場。他既不敢轉身回頭,也不敢拔腿就走,甚至有種想要立刻就掘地三尺,把自己埋進地裡去的沖動。
他現在就隻想要弄清楚一件事,既然玉羅刹在這裡,那麼西門吹雪又去了在哪裡?
西門吹雪正在白雲城高聳入雲的城牆巡查,蕭大總管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朝廷的海軍已經在這裡圍困了半個多月,所以西門吹雪也已經在這裡鎮守了二十多天。朝廷圍剿白雲城的聲勢浩大,卻也隻是聲勢浩大,西門吹雪接到蕭略的消息,趕到白雲城的時候,陸小鳳、花滿樓他們也都已經聞訊而來,聚集在白雲城裡,想要替葉孤城守住這座遺世獨立的世外桃源
但他們已經守了二十多天,朝廷的海師已經換過三撥,船上的火炮也沒有打出過哪怕一顆炮彈。
海浪拍打在城牆上,揚起細碎的浪花,被海風卷起浸濕了西門吹雪白色的袍角。一種虛弱的無力感突然席卷而來,西門吹雪腳步一滞,差點摔下城牆去。
一種微妙的感覺滋生出來,西門吹雪穩住身形,轉身看着蕭大總管。西門吹雪沒有問出口,蕭略卻已經給出答案,他擡頭望向城外嚴陣以待的海船,聲音裡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解脫和輕松,“白雲城主,就要回來了。”
花滿樓正坐在城牆腳下的攤子上,白雲城的小吃很多,最有名的卻是這家賣豆腐腦的小攤,因為葉孤城還在世的時候,就最愛這一家的豆腐腦。白嫩的豆腐腦上灑滿了蝦皮,蔥花和紫菜,點上了一點醬汁混合着香油,白雲城的居民們對這些遠道而來的俠客總是充滿了熱情和感激。他們仿佛把對白雲城主的愛戴都寄托在了這些人身上,仿佛能夠在這些執劍長立的背影上,找到葉孤城的影子。
蕭大總管的聲音遠遠的飄過來,裹挾在海風裡,鑽進花滿樓的耳畔,他就不由的站起來,勺子砸進碗裡,濺出幾點淺褐的醬汁。
白雲城主沒有死。葉孤城就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