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川回到宿舍時,剛站在門外想開門時,便聽見沈庭的一句“我要回家”。咬字清晰,擲在地上堅若磐石。宋川頓了一下,仍是開了門,他的動作很輕,沈庭都沒察覺到他進來了。屋内很冷,宋川的汗毛都立起來了,他輕輕地把門關好,擡頭看了看空調的溫度———沈庭把溫度調到了最低。這麼低的溫度,沈庭那樣的性子,隻會用低溫緩解憤怒和緊張。宋川叫了他一聲,沈庭回頭看他。
宋川看清楚了沈庭此時的神态和模樣。他怔住了——绯紅色的眼圈,蒼白的臉,顫栗着的身子,看向自己時充滿憤懑和無奈的眼睛,以及,緊握着玻璃片的,流着鮮血的白皙的手。血沒有滴在地上,沈庭的胳膊向上仰着,形成一個45度的角,緻使鮮血順流進外套裡,染紅了半隻手掌。
“我,要,回,家!”沈庭扭回了頭,眼睛染上血絲,“你們憑什麼不經過我的同意!憑什麼……是,她是死了,她死了你們就可以動她的房子,你們有沒有臉!要不要臉!”沈庭的手握的更緊了,血順着半白半紅的胳膊又流進外套裡,宋川猛的扔下東西過去抱住了沈庭,拽住沈庭緊握着玻璃片的手。
玻璃片是透明般的血色,宋川心疼地蹙起眉,緊抱住努力掙紮的沈庭,掰開對方的手将玻璃片拿出來扔在地上,所過之處皆有血色的花紋,波瀾似的在地上綻開。他看着沈庭掌心的傷口,那麼深,鮮紅的血從露肉的傷口裡流出。沈庭的電話依舊通着,宋川抱着他,對方也不反抗了,任由他緊緊地抱着。
“我可以自己回去,不用你們管,但我需要你們找老師給我開個假條。”沈庭顫聲道,手指也在顫抖,“剛開學隻會軍訓,你們不用擔心我的功課……我現在隻想回家……”沈庭眼角的淚流了下來,熱淚從冷臉上劃過,流進脖頸裡,宋川聽見他哀求道:“媽,求你了,算我求你,讓我回家,行不行……”
宋川聞言突然想起沈庭之前說過的話:“我一般不會說‘求’這個字,除了在特别危急的時候,或者是在我特别在乎的人或物上面,我才會說這個字。”
他說了“求”這個字,這該是有多危急,有多在乎。
沈庭悲哀地哭着。宋川也跟着對方一起悲哀,下巴貼着沈庭汗濕的頭頂,輕聲安慰着。
他知道沈庭現在不需要處理傷口和安慰,隻需要解決電話裡的事情,但他仍輕聲安慰着,制止對方做出自殘自虐的行為,能幫他緩解一點是一點,哪怕就這樣抱一晚上。
沈庭挂斷了電話,低下頭,沉默着,不言不語,片刻後,他才終于開了口。
他聲音沙啞苦澀,仿佛被青提和鹽水浸泡過:“宋川,松手。”
宋川看不見沈庭臉上的表情,隻是聽見對方的聲音便心疼地不得了,他輕聲回道:“不要。阿庭,如果我松了手,讓你走了,你準備去做什麼?”
沈庭深吸一口氣,吐出氣時宋川能感受到沈庭的身子猛地顫抖了幾下,沈庭低聲說道:我……我去廁所,洗臉。”宋川聞言緩緩松開了手,沈庭從他的懷抱中離開,走進廁所。宋川目送着他,待沈庭關上了門,他的目光也仍看着廁所,宋川去陽台拿了打掃衛生工具,把地上的玻璃碎渣和血迹清理掉。
沈庭打開水龍頭,将傷口暴露在水流下,在傷口與水相觸碰的那一刹那,水被血染紅。沈庭忍着痛,将水龍頭開到最大。用這種極痛的方式将血止住。他坐在馬桶蓋上,眼淚止不住地流,水聲很大,完全蓋住了他的哭聲。他一開始哭的隐忍,像是抽搐般顫着身子,後來才放松了一點,但仍是隐忍着。宋川一直站在門外,沉默着聽着水聲,就這樣站了将近十分鐘。沈庭洗了臉,把地的血迹沖洗掉,他打開門,與宋川對視。
“乖乖。”宋川把他攬進懷裡,沈庭發覺屋内的溫度比先前的溫度高了,俨然是宋川已經把溫度調高了。宋川心疼地要命,他懷裡的沈庭紅了眼圈,抱着自己隐忍地哭着。
“那是我奶奶給我留下的最後幾件東西了……”沈庭抱着他,手背留着淤青,宋川知道他是錘牆了,宋川默默地聽着,“那個房子……那個房子怎麼會是危房呢,明明就不是……他們憑什麼、憑什麼不經過我的同意就把它拆了,憑什麼不和我商量,憑什麼!”沈庭終于放開哭了起來,“玉沒了,隻有一把梳子和房子了,多少年了,憑什麼!憑什麼啊!”
這世間更有悲哀的,氣憤的、無奈的、高興的、令人豔羨的事情輪回流傳,也不知會降臨在誰的頭上,融進誰的未來。沈庭在10歲失去了奶奶,又在13歲失去了自己,好不容易在15歲抓住了一根能将自己帶離崖底的繩索,他鼓足勇氣向上爬,卻在懸崖峭壁上遇見了巨石。
他的臉被宋川捧起,宋川用手給他拭淚,柔軟微涼的唇瓣覆在沈庭濕潤的眼上,他吻着懷中人的眼睛,萦繞着對方苦鹹的眼淚,也試圖分擔對方沉澱了多年的苦痛。
沈庭哭了一會兒後,宋川給他包紮好了傷口。沈庭給爺爺打了電話,宋川抱着他,怕他又失控了。
“爺爺,喂,能聽見嗎?嗯,是我,我是庭庭……”沈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無異樣,“爺爺……我身上不舒服,我想回家休息幾天……剛開學不會上課,隻會軍訓,請假三、四天沒事的……您幫我跟老師說一下,嗯,對,我拿個假條就可以走了,好,謝謝爺爺。”沈庭挂斷了電話,看着宋川道:“沒事了。剛才隻是躁郁發作了,現在沒事了。”
宋川吻着沈庭的蒼白的臉,自他和沈庭見面後,除了這次,他都沒有見過沈庭的病情發作。沈庭現在冷的驚人,臉上也冷,面無表情,聲音也淡淡的。
“過會兒我爺爺來接我回家,你也早點回家,過了十點半就出不去了。”沈庭起身,從宋川的懷抱裡離去,他收拾着東西,輕咳了幾聲。
“我不回去,你回老家,我跟着你,我們在一起。”宋川看着沈庭,“你介意我也回家嗎?和你待在一起。我怕。”
我怕你出事。怕你又失去控制。怕你再次發病。萬一沒人在家,你又生病了,沒人照顧你,你身體素質這麼差,貧血又容易發燒生病,我擔心你,害怕你出事。
沈庭又咳了幾聲,他聞言愣了一下,而後回看着宋川,語氣平淡,并無波瀾:“好。我們一起回家,等到了家,我給你燒水洗澡,不過我需要先去找扒房子的,跟他說說……如果還沒有被扒的話。我家就那幾個房間有床,你……你要不然晚上還跟我睡?我屋裡有空調,不熱的。”
“好。”宋川起身走到他身邊,幫他把身份證放進書包裡,“我陪你一起去找。”
“嗯。”沈庭背起書包,宋川給他拉好拉,沈庭關了空調,走出門外,宋川關上了燈,跟着沈庭去找老師領假條。在路上,他給自己的班主任發了消息。班主任是個很年輕、很開朗幽默的女性,一聽宋川想請假,便關心地問緣由,宋川說自己胃病犯了,需要去醫院看看,順便休養幾天。班主任立馬批了三天的假,并囑咐他少吃涼的并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