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點,闵嘉胥再次經曆了那種彌漫全身的灼燒感。
他咬着牙,手撐在地上,近乎摳進了地闆縫裡,才生生熬了過去,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浸濕了衣領。
每次深夜的變身都讓他這麼痛苦,但痛苦換來的是六個小時的自由。
代價還挺不對等的。
闵嘉胥靜靜地趴伏在地上,等身上的不适感消失後才慢慢起身,長出一口氣後看向喻熙。
興許是因為胃疼,喻熙的臉色依舊蒼白,緊緊抿着唇,似乎根本沒睡踏實。
闵嘉胥下意識地向前伸了伸脖子,做完這個動作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已經不是狗了,在幾分鐘前剛變回人,有手有腳,甚至能立刻去廚房給喻熙煎個蛋做份晚餐。
當狗沒到一周,但他覺得自己已經吃完全世界的苦了。
進化是痛苦的,但進化後得到一雙能為愛人做飯煲湯的手,那他也是願意的。
闵嘉胥低頭,輕輕親了下喻熙的側臉,把剛才拽來的毯子給他蓋好。
喻熙在睡夢中翻了個身,整個人蜷縮起來,雙臂緊緊地抱着自己,讓闵嘉胥無端想起之前見過的,把自己包在毛毯裡的小貓。
他的目光柔和下來,又親了親喻熙的唇角,忽然有些不想去找唐鴻信了。
經濟環境差,許多私企紛紛倒閉,就連遊戲行業也不容樂觀,這種焦慮毒液一樣不知不覺地滲透進他的心裡,讓他毫無防備地跟着大環境一江春水似的滾滾東流,連停下來歇一歇的勇氣都沒有。他跟着市場投資,push員工開發新的ip新的項目,好像隻有這樣才能讓他稍微有一些安全感,讓他覺得自己沒被落下。
在眼下這個時代,“停下”約等于“死去”,簡曆上空白的一行Gap Year都會被HR翻出來刨根問底,最後被扣上“不上進”的标簽。
他好像已經有段時間沒這樣安靜下來,有很多時間陪在喻熙身邊了。
其實那個流浪犬舍說是送給喻熙的禮物,又何嘗不是他愧疚的補償呢?
如果他能親自陪喻熙去看就好了。
闵嘉胥又歎了口氣,有些不舍地離開沙發,蹑手蹑腳地上樓,去書房裡找自己需要的文件。
今天唐鴻信和他一通賣慘,直言公司不可一日無CEO。闵嘉胥被他磨得心煩,答應他晚上如果自己能變成人就自己去公司,變不成就淩晨一點開車來接。
現在還差二十分鐘就淩晨一點了。
闵嘉胥不想唐鴻信白跑一趟,三兩下收拾好文件,又從後院翻出去了。
午夜的街道上沒有人,僅剩零星的路燈立在路的兩旁,散發出幽幽的黃光。夏蟲在草叢裡絮絮地叫着,讓他落在石闆上的腳步聲格外清楚。
其實闵嘉胥之前經常半夜應酬結束回家,或是送喻熙去上夜班,走夜路也算走習慣了,但自從那天挨了一棒子後,他對夜間的漆黑就有些發怵。
犯罪分子很願意重返犯罪現場,一是觀察自己是否留下了痕迹,二是欣賞自己的犯罪結果。
但闵嘉胥沒死,他也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多次在午夜時分回到這個小區尋找那晚的屍體,萬一現在就躲在某處看着他呢?萬一......
興許是聽見了他心裡的胡思亂想,一陣細小的騷動聲忽然從灌木叢裡傳出,讓他的腳步頓了下。
闵嘉胥有些神經緊張地望向灌木叢,樹影搖晃後,裡面鑽出來兩道影子。
是兩隻貓。
一隻半個身子都是黑的,四個爪子卻白得像雪。另一隻身上三種色塊分明,應該是隻小三花。
貓啊。
闵嘉胥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可下一秒卻發現事情好像又不對起來——
跑出來的兩隻貓沒有被他吓到,反而靜靜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周身散發着一陣白瑩瑩的光澤。
他嘗試着向兩隻貓靠近,可貓依舊不躲不閃,繼續看着他。
小區裡好像是沒有貓的,闵嘉胥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前段時間說是整改小區環境,給業主更舒适的居住體驗,小區物業特意叫了保潔公司來。那天闵嘉胥早早從公司回來,想着好久沒自己做飯吃了想順便買個菜,還沒進小區,就看見幾個穿着統一服裝人正拿着網子撲貓。
小區裡原先流浪貓不少,有挺多希望小貓的人自發地帶着流浪貓做過絕育剪了耳,每天晚上定時定點在樓旁放飯喂,所以這些貓的流浪感也不是那麼強,反倒是像小區業主散養的貓咪。
可是小區的整潔和這些散養貓咪有什麼關系呢?平時如果不是熟悉的人來喂食,這些貓咪壓根就不會主動出現。
一個老奶奶站在他旁邊,也看着被抓進網兜裡慘叫的貓咪,有些不忍地搖了搖頭:“上周有人打電話投訴,讓物業抓貓。物業不想多事就沒管,但是前天有人投毒把貓毒死了,家長擔心小孩誤食,物業這才喊人來抓貓。”
闵嘉胥和她相對無言了半晌,還是默默挪動腳步,從提着幾隻貓的清潔工人身邊經過,聽見平時慵懶地躺在自家後院裡的貓發出嬰兒般凄厲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