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兩人又住在她宅子裡,等江雪寒“殉情”,五百兩銀子的撫恤金自然要送進她姜大力的口袋中。
牌坊村數百年,不知有多少人慘死在刀下,又有多少人被迫殉情。
江雪寒自然不想一輩子留在這裡。對于姜大力的話,她也不屑一顧。
麻繩驟然緊縮,江雪寒咬着繩子的另一段,把她捆得嚴嚴實實,嘴裡念念有詞:
“你且等着,明日我拉你去遊街,走一步砍你一片肉,我不信村民會不顧你死活。”
幼稚的威脅。
姜大力閉着眼睛,悠哉悠哉道:
“不行,明日不行。”
江雪寒怒視她:“我不是在同你商量!”
“我知道,”姜大力睜開眼睛,笑着看她,“明日我要主持一場喜事。”
——
魚回風近幾天忙得找不着北。
她初到柳州,這裡的環境還不大熟悉,盤下來的鋪子也遲遲沒有開張。
食材,菜譜,人工,她雖做得一手好菜,可年紀小,還沒有什麼開飯館的經驗,隻能等江姐兒回來再慢慢商議。
可她忘了,她還有一個賢内助的姐夫。
秦策自幼喪父,被母親秦越一手拉扯大。母親教他四書五經,管他德言容功,唯獨沒教他做飯。
秦越也不大會做飯,她飽讀詩書又自視清高,對口腹之欲不甚在意,粗茶淡飯,隻管填飽肚子。日子一遭遭過,秦策每每嘴饞,就去隔壁王大廚家幫工,總能混得些小點心。
久而久之,王大廚便也教他一些拿手好菜。
某次,王大廚送他一條新鮮鲈魚,秦策就拿回家清蒸。飯桌上,他親眼看見平日再三強調“吃相”的母親霸占一整條魚肚。
飯後,母親把他叫到書桌前,神情泰然:
“秦策,想要抓住一個女人的心,就得先抓住她胃,為娘就勉為其難地給你做例子。”
彼時秦策尚且年幼,不知母親說的是什麼意思,隻知道此後,一日三餐都包攬在了他身上。
雖然累了點,但他從不後悔。
畢竟江雪寒是真的很喜歡吃他做的菜。
小廚房内,豆腐被刀切成細絲般的紋樣。秦策教魚回風柳州的當地菜式,魚回風看他清俊的側臉,和說起江姐兒時微紅的耳廓,偷笑之餘又生出一絲疑惑。
“姐夫,你和江姐兒感情這麼好,為何要同她和離?”
“母親說她天資聰慧,可惜生不逢時。”秦策用刀刃将鮮蝦劃個口子,示意她端到鍋上蒸,“若天下大變,我自不可阻擋她離去的腳步。”
“可你明明就舍不得。”
“所以——”
秦策驟然提高聲音,又忽覺得不妥。
他低頭沉默片刻,然後說:“所以,我去京城找她。”
江向天和江雪寒縱然長了同一張臉,可心性南轅北轍,去京城找弟弟也隻是個幌子。
隻是秦策沒想到,江雪寒此去京城,如此困難險阻。
他身強力壯,飽讀詩書,卻也在路上被搶被騙,灰頭土臉。最後隻靠給人寫書信賺路費。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卻聽百姓議論,大理寺少卿,魏銘的府中養了位氣質出塵的美人。
秦策灰頭土臉地去,又被府中侍衛押了大半個時辰,等來到宅中,隻見那位位高權重的大人赤裸上身,而江泠背對着他,正輕柔地給他寬衣。
那一瞬間,秦策像是被雷劈中心口。
從前,二人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配,可四年來感情尚好,床笫之事倒也任由她去。江泠在他身上練就了單手解腰帶的本事,可唯獨沒替他穿過衣裳。
魚回風在一旁聽得合不攏嘴。
她當然想寬慰秦策。可在京城,江姐兒和魏大人的交談舉止确實親密,尤其是每月四封的書信,信中愛稱很難不讓人遐想。
她若是江姐兒,一邊是陪她共患難的糠糟之夫,一邊是位高權重的大理寺少卿。天秤搖擺,她自己也難選。
整整一天,秦策教魚回風柳州菜式,幫她搞定用人,教她哪哪的魚鮮既低廉又肥美。思量片刻,她心中那杆天秤又往秦策這裡齊平了一些。
畢竟魏大人辦完案是要回京的,柳州才是他們二人過日子的地方。
夜晚,魚回風雖沒做什麼重活,可一天到頭,和秦策從南街跑到北街,體力耗盡,便早早睡去。
她的房間在宅子最西邊,雖然小了點,可勝在活潑,院子裡還有從前秦策為了哄江雪寒開心,親自挖的一渠池塘。
池塘流水潺潺,後來江雪寒又覺得吵,正好讓她撿了空子。
今夜的池塘流水聲似乎沒這麼大。
魚回風白天太累,夜晚睡得也沉,照理說應睡到日上三竿。不嫁人,沒有公婆總是好的,江姐兒也是貪睡的性子,睡得晝夜颠倒也無妨,自有秦策安排飯食。
冷風吹過面頰,魚回風打了個噴嚏,下意識去扯身上的錦被。她閉着眼睛摸索,直到身上暖意全無,隻有無盡的寒意。
身下的高床軟枕不知何時換成了發黴的幹稻草,四周是茫茫無際的高山黃土,她身下一颠一颠,像在陡峭的路上飛速疾馳。
一把匕首忽然抵上她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