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淋了多久的雨,張景軒才擡起頭,看向那個一直笑着的女孩,說:“你知道了。我和顧家的交易,和畢君落的交易,和楊啟瑩的交易,你都知道了。”
他從未如此平靜過,平靜到連聲音都不會變一下,“我讨厭變數,不想改變,不想看着上夜變成你們博弈的工具,不想讓它成為一個隻會哭泣流血的野獸,可你們都不是這樣想的。”
“就像你們所有人都知道山城會成為犧牲品一樣,你們還是選擇了用山城去博弈。那天你問我關于山城的看法,我希望山城就是山城,你并不認可我,也沒有人認可我。你們隻覺得我天真,事實上呢?隻是你們為自己找的借口罷了。”
張景軒的臉上全是水,分不清淚水還是雨水,聲音依舊沒有起伏,眼底卻是明晃晃的悲意,“陳就裡,我累了,很累很累。我每次救人的時候都在想着,我的家人朋友們罪孽深重,隻願我每救一個人,便能多一個人過得好些。”
“我隻是不想看到我珍重的人再哭了,權利啊權利。”
他一字一頓地問:“陳就裡,我在你眼裡,到底是哪份籌碼?你滿意這份籌碼嗎?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嗎?”
他們隔着雨對峙着,像是要把對方都刻進骨血裡記住,誰也不能忘記誰,用仇恨牢牢的捆綁着。
雨停了,心裡流的淚停了嗎?
張景軒笑出了聲,是嘲諷,是痛恨,是厭惡,是喜歡。
“張景軒,你不該動真情的,誰都不該。”陳就裡看着他身上滴落的水滴,似有若無地歎息了一聲,“聖夜二十一人,無人存活,中立,才是張家應該做的事。”
陳就裡走近了他,替他擦去了臉上的水,靜靜地看着他,吻了上去。
很輕很輕的吻,帶着安撫的意味,卻無端端讓人心生寒意。
他早該想起來的,陳就裡,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她天生,就是上夜人。張景軒閉了閉眼,推開了她,是他蠢了,居然以為聯合了這麼幾個弱小的中立派就能阻止她們。
太天真了,張景軒,你又不是上夜的神。
他們一前一後走着,月色重新顯現,氣溫下降,愈發冰冷。
張景軒拿出手機,一個人站在路邊,撥打了一個号碼。
“張景軒?”對面的人驚訝道:“怎麼會今天突然給我打電話,這可不像你的作風。”
“我要退局。”
對面的人沉默了一瞬,問:“是因為就裡嗎?”
“重要嗎?你一開始不就知道我的打算嗎?你對我的承諾并沒有太大誘惑力不是嗎?”
一連幾個問話讓對面失了神,很快又反應過來,“你現在情緒不對,不要在沖動之下做任何決定。”
“什麼是沖動?我比你更清楚我在做什麼,至少我不用躲在暗地裡說出自己的欲望。”張景軒嘲諷地笑道。
對面還想再說些什麼,電話卻已經被挂斷。
優雅矜貴的婦人剪了朵花枝,淡淡問:“張家這條線沒了?”
“是的,母親。”
“我早說過,從張景軒決定去做醫生的那時起,他就随時都能從這個牌桌抽身離開了。”
“對不起母親,是孩子愚昧了!”那人連忙跪下,連頭都沒敢擡。
“陳就裡呢?”
“孩子無能,她還在局外。”
“她向來謹慎,自然不會随你心意而動,讓阿瑩去吧。”
“可是……我們真的能掌控得了她嗎?”
婦人眯起了眼,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失敗的作品,那就銷毀好了。”
跪在地上的人眼裡閃過幾分懼意,卻是沒敢接話。
女生伸出之間攥緊了張景軒的衣擺,亦步亦趨跟着他走。
“想做什麼?”張景軒停了下來,坐在了一條巷子的拐角,從衣兜裡抽出根煙點燃,慢慢地吞吐。
好看的人抽煙也是賞心悅目的,圓潤的指尖輕輕包裹住煙頭,男人的眼神忽明忽暗,火光中隻有輪廓還是清晰的,其他的好像都消失在無盡的虛空裡,看不見也摸不着。
他其實很瘦,尤其是骨頭,偶爾會突出來,摸上去很硌人。
突然,陳就裡在他吐煙時靠近了他的煙圈。張景軒拉開她,被嗆了一下,帶着些惱怒開口:“二手煙對身體不好,你第一天知道嗎?”
“張景軒,你别躲我。”
男人竭力偏頭想躲避那雙眼睛,卻被人用雙手死死扣住下颌,隻能和那雙眼睛對視。陳就裡又說了一遍:“張景軒,你别躲我。”
為什麼呢?身體拒絕不了,精神拒絕不了。張景軒,你就是個笑話,一個巨大的笑話。他忽然很想笑,于是他扯了扯嘴角,還真露出一個笑來。
“看着我。”陳就裡命令道,他下意識遵從。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摸了一根他的煙出來,将煙圈吐在他的臉上,張景軒沒有躲。她親親他的唇,她的聲音很小,近乎呢喃:
“張景軒,你要以身作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