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慢慢地停止喧鬧,人們三三兩兩地低聲交談,陳就裡靜靜地待着,垂眸看不清表情。
耳邊是悠揚的鋼琴曲,伴随而來的是有節奏的“踢踏,踢踏。”高跟鞋聲。
酒液劃過喉嚨,辣的,陳就裡轉身看向來人。
一頭利落幹脆的短發,長相銳利,鋒芒畢露。今晚那麼多人,隻有她穿的是剪裁貼身的西裝,眉眼間有着揮散不去的傲氣和順從,是秦惠。
她情不自禁扯了個笑出來,語氣裡充滿輕蔑:“什麼時候一條狗也能随便找上陳家的門了?”
這話說得實在是不客氣,秦惠眼也沒眨,反而勾起了唇,不輕不重地說:“你我何必鬧僵?你知道的,我身後那個人可以給你的助力可不小。”
“我看起來很蠢嗎?”陳就裡懶洋洋地掀起眼簾,眸子裡是濃重的墨色。
秦惠不在意地跟她碰了下杯,笑着留下一句:“就裡啊,你還是太年輕了。”
年輕,所以意氣用事,全然不計較得失。
杯中酒不知何時變得渾濁起來,就像她的眼睛,本該一片澄澈,而今卻滿是污穢。
原來現在,連酒精也沒辦法麻痹大腦了。
少女放下了酒杯,朝着一個被孤立的角落走去。那裡隻有一個人,一個傲慢天真的女人。
“真沒想到你還會過來,已經不介意那件事了嗎?”陳就裡沒什麼表情地交談,聊天的意願并不明顯。
自從入場後連頭都沒低下過一毫米的女人望向她,并未開口。
“他們開始拉攏你了嗎?和他們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陳就裡停在了女人的不遠處坐下,聲音不大不小,聽不出明顯情緒。
女人沒有反應,就像沒聽出她在說什麼,直直地目視前方。
陳就裡笑笑,肯定地說:“你已經上了他們的局。”
她主動走近了陳就裡,居高臨下看着這個女孩,在一杯杯地喝着酒,仿佛什麼也沒說過。
坎特琳終于開了口,言語間盡顯傲慢:“與陳家合作,隻怕連皮也謀不到。”
“他們不會放過貴族,要麼依附他們生,要麼死,沒有第三個選擇。”酒杯被放在桌上,她靠着椅背閉目養神。
散場,人潮褪去,兩人一前一後走出。
陳就裡擡頭望向天空,皎潔美麗的月亮,最近好像,格外冰冷。
一直到進了車庫,上了車,她們之間的沉默才消弭。
女孩開口:“十六年前,你帶領了以克朗貴族為首的落魄貴族們和邊境園桌會的人聯合想要脫離上夜,并入周邊國家,可惜計劃流産。邊境圓桌會進行了一場血腥的洗牌,落魄貴族們被打壓得擡不起頭,克朗貴族更是隻剩下你坎特琳·克朗還得以帶着一批老弱病殘苟延殘喘。”
随着她說的越多,坎特琳的拳頭攥的越緊,指甲陷進肉裡,面上沒有太多表情,冷漠地聽着,鮮血滲出。
“在那之後你并不死心,你選擇聯合更強大的勢力,卻也不想就此放棄任何阻力,但是當你找上門去,幾乎所有小型勢力都把你關在門外,不再信任。于是你暗中接觸大型勢力,隻有張景軒願意幫你一次,這遠遠不夠。”
看着坎特琳幾經變換的臉色,陳就裡停了下來。
“繼續說。”女人有些艱澀地吐出幾個字。
見她看起來确實沒有什麼事,陳就裡張開了口:“你想到了一個勢力,【邊緣派】,或許他們可以幫助你,于是你找上了他們的核心成員。邊緣派的核心成員有三位,其中一位命不久矣,一位藏在暗處從未現世,自然而然,你找上了相卿。”
“出乎你的意料,相卿很快就答應了,你甚至沒有過多的說服。你覺得很不安,因為這天下不該有這種好事,于是你嘗試接觸聖夜,這是最溫和的一派,倘若它沒拒絕,你就還有翻盤的機會。”
說到這,陳就裡眯起了眼,“你在聖夜發現了什麼,或者更大膽一點猜想,你直接知道了一項交易。這個交易背後的利益鍊一定巨大,至少囊括了上夜三分之二的版圖,你看到了機會,用這件事做了一個交易。很顯然,這場交易隻是個騙局,不然你不會這麼驚慌地參加這場生日宴,你想尋求庇護,能庇護你的人不多。不巧,這場聚會的主人公一定可以幫到你。”
一旁的女人沒有開口,陳就裡挑眉,卻是打開了一瓶放在車上的新水喝了起來,好笑道:“說太多了都渴了。說起來,歸根結底,喝酒或者解酒,都是離不開水的。”
坎特琳也拿過一瓶打開,水一接觸到空氣就開始變質,這是物質的特性,她腦中想的卻是與哲學相關的東西。
身為落魄貴族中的一員,他們早就失去了貴族引以為傲的家世與财寶,唯獨那份強撐門面繁雜的禮儀,無人更改,始終保留。說是底蘊,不過是一種可笑可憐的自我安慰,也難怪,總是被瞧不上了。
說起這個話題,哲學性或許就該讨論這行為的本質。水生萬物,萬物歸水,這世上的一切都與水想關,沒有例外,至少,這個她所處的世界沒有。
在普遍的生物進化中,人們大多認可生物最初是由水孕育的,神秘幽深的水就像母親溫暖的子宮,那是生命之源。
當人們擡頭望向天空,落下的雨是水,遮掩日月的烏雲是水。低頭看着地面,奔騰的江河是水,生物活着是水。平視空蕩掃視,空氣中全都是水,包括我們的身體。
如果水被抽離出人體,人一定是會死亡的,沒有人能脫離水活着,這就是為什麼那些人不肯放他們這些勢力離開。
一個可以誕生出階級的地方,一定是要有“水”存在的。沒有“水”,上夜一定會死亡,或早,或晚。
上夜的小型勢力很多,他們大多就像是鹹腥的海水,喝了隻會加速死亡。而能有自我意識離開上夜的勢力們就是能随時飲用山川河流,維持着人體的生命特征。
她沒有再想下去,隻是淡淡地問:“難道陳家就不是把我們視作儲備糧嗎?”
“人的一生會做很多決定,走上不同的路。”陳就裡難得真心地笑着,“我過去總在走着一條路,被安排好了,毫無驚喜的一條路。但是我想,人總是要自己走一條路看看的。”
“你……”坎特琳眼神複雜地看向她,緩緩歎了口氣,說:“你跟你的母親很不一樣,或許,你們會帶領上夜走上截然不同的一條路。”
這回陳就裡倒是有些驚訝,“你認識我母親?”
坎特琳笑笑,眼底有些暗淡,說道:“很難不認識,隻是可惜,當年她輸了。”
“輸了?”
“你的母親很聰明,是我見過的人裡面可以排的上前十的聰明,隻可惜她的訊息太少,根本不可能赢下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