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東西哪有我做的好吃?”
浮瑤從食盒下方抽出兩雙竹筷,一雙握在手中,把另一雙不由分說往那少年面前一放,模樣竟有些驕橫,道:“即便你不餓,就不能陪陪我嗎?今日我心情好,親自下廚做了點心,平日你想吃還吃不着呢。”
少年沒有說話,也沒有動筷,隻在一旁看她,清澈的眸子裡清晰映照出她含笑舒展的眉眼。
“你今日好像很開心。”他忍不住問:“是有何喜事嗎?”
“确實開心。”浮瑤眼波流轉,笑容在花朵般秾麗的面容上暈染開來:“再有三個月,我就能出宮了。”
窗外微風徐徐,破敗的廢屋裡卻忽然安靜無聲。
那少年剛夾起一塊棗泥山藥糕的手僵在半空,過了數息,他才沉默地放下筷子,問:“三個月……這麼快嗎?”
“哪裡快了?在這裡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很漫長。”浮瑤分明是在抱怨,可臉上的笑容越發清晰明媚,歡喜雀躍之色重現眼角眉梢,那樣明媚的歡喜,透過給一個字音清晰可見。
“好在隻要一想到馬上就能離開這裡,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這日子也不那麼難熬了。”
“……”少年這一次沉默了很久才從齒縫裡逼出一句話:“那樣很好。恭喜你。”
“謝謝。”浮瑤笑着應了一聲,夾了一塊糕點放進少年面前的碟子裡:“你也吃呀。”
少年盯着碟子裡玉雪可愛的棗泥山藥糕沉默不語,眸光閃爍,晦暗不明:“那……離開這裡之後,你想去哪裡?”
“那可多了。”說到熱切期盼之事,浮瑤興緻高漲,一雙潋滟美目閃閃發亮:“聽說南海濱有鲛人遺民,貌美擅歌,樓蘭之國民風開放,風光俊麗,巍峨大氣,江南一帶春日芳菲,細雨朦胧,頗多趣味……到時候這山河大地,我都想一一走過。”
“南海……樓蘭……”少年口中低聲重複她提到的地方,猶豫道:“可是這些地方都在北溟之外。”
“嗯嗯。”浮瑤興奮地點點頭:“家中兄長曾奉陛下之命外出,這些都是他在書信之中與所說,可有意思了……不過說起來,我已經許久未收到哥哥的家書了,等我出了宮,便去找他,和他一起親眼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這樣啊……”少年的聲音蓦地低落下來,尾音帶着些微嘶啞。
“對了,”浮瑤眨眨眼睛,放下筷子一推桌面上的碗碟,以手支頤,歪着頭看他:“怎麼隻說我?你還沒有考慮好嗎?要不要和我一起離開這個見不得人的地方?”
少年僵坐無話,半晌才哂笑一下,伸手挪了挪已見斑駁淚痕的燭台,搖曳的燈光将他的面容完全照亮。
“我這幅模樣,又能走到哪裡去呢?”
昏黃斑駁的燭光下,坐在浮瑤身側的少年緩緩擡頭,卻見一層層密不透風的繃帶緊緊纏裹着他的頭顱,整張臉被包得嚴嚴實實,連一寸外露的皮膚都看不見,隻在雙眼和口鼻之處留下兩道細窄的縫隙以供視物和呼吸。
“我生來就是不祥之人,連累母妃,面容日漸醜陋,直至形如惡鬼,不被皇室承認、不為父皇所容,被秘密圈禁在此,十幾年來,無人問津……”他的聲音淡漠如常,伸手一寸一寸揭下覆在臉上的繃帶。
“……這般形貌,委實太過醜陋,即便出了這座囚籠,天下又有何處可容?”
繃帶一圈一圈順勢剝落,不出片刻便露出那人真實的面容來。
昏暗的燭光下,隻見一襲單薄青衫勾勒出眼前少年人瘦削修長的筋骨,他的四肢欣長,身材挺拔略顯纖瘦,可繃帶下掩蓋着的一張臉竟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漆黑,黝黑如墨,除了一雙仿佛落滿星月清輝的眼睛格外澄澈明亮外,幾乎完全不辨五官,隻在微弱的燭光下隐約可見其臉上的每一寸皮膚都覆蓋着一層層薄如蟬翼的鱗片,在凄冷的殘月之光下閃動着幽幽綠光。
若非他身穿一身尋常衣物,渾身上下竟無半分“人”的模樣。
“這些東西自我幼時便成片成片出現在皮膚上,之後非但不曾消失,反而越來越多,似毒非毒,不人不鬼。”少年一臉不自然地躲開她的視線:“若是日日夜夜對着這張臉,隻怕會倒你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