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如煙從有記憶起就是在福利院長大,那個年代的福利院還不像現在這麼多“福利”,因為女嬰棄養問題比較嚴重,福利院男女比例失衡,女孩們的資源總是不夠分。
季如煙太乖了,所以她總是妥協的那個。
衣服不夠了,她少拿一件。好吃的點心沒有了,她不吃也行。玩遊戲,隊伍裡多出來一個人,主動退出的也是她。
不争不搶的孩子不會得到額外的偏愛,隻會被一次次忽略。
就連有人來福利院領養登記,也總是被其他小朋友搶先,他們會沖大人甜甜地笑,會想方設法哄大人們開心,而季如煙隻會被擠到角落,安安靜靜地呆着。
于是,同齡的小孩一個個被領走,隻剩下她、錢思霖,以及小刺頭阿森。
隻是後來,錢思霖走了,阿森也被帶走了。
她孤零零的,又是一個人了。
直到七歲那年的四月一日,她遇到了季珩和言笑。
她依然在角落。
而他們一眼看到了角落裡的她,朝她走來,朝她伸手,問她叫什麼名字。
-我叫茵茵。
-茵茵啊,真是個好名字,綠草茵茵,你像小草一樣堅韌。
-可是小草會被人們踩在腳下。
-不會的,愛護小草,人人有責。
七歲前失去的偏愛,往後的每一年,季如煙都得到了補償。
季珩和言笑雖然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但也盡可能給了她所有,幸福對她來說并不遙遠,隻要回到縣城幾十平米的小家,就能獲得。
最遙遠的是她現在正體驗的一切。
私人别墅,豪華山莊,奢靡溫泉,華美晚宴。
她不知道今晚随便喝的一口紅酒價值多少,也不知道裴關禾耳垂的那對翡翠墜子能抵她幾輩子的工資,她低頭,大理石地面不知道被擦過多少次,一絲灰塵也沒有,锃光瓦亮,倒影出她的臉。
“如煙,還想吃點什麼?”裴關禾把厚重的菜單推到她面前,菜品是沒有标價的。
季如煙一行行看過這些陌生的菜名,有英文也要有繁體字,旁邊的圖精美而逼真。
“剛才吃的牛排挺好吃的。”
“那再來一份?”
“我的意思是,我吃得差不多了,謝謝了。”
“你還是太客氣了。”裴關禾伸出手指點在其中一道名為“天使心”的菜上,“這道鵝肝不錯,要不要試試?”
季如煙注意到她的美甲上面鑲了些碎鑽,比一般的美甲更閃,這大概就是林澈想做但又舍不得做的真鑽美甲。
“好。”她說。
裴關禾又點了幾道季如煙沒聽說過的菜。
上菜間隙,她敲了敲桌面,“如煙,看外面。”
季如煙側過頭,不遠處的空地,一架直升飛機緩緩降落,停靠穩當後,一位華服麗人抱着個小孩被攙扶着走下來。
“那是我爸現在的老婆,莉絲張。”裴關禾靠在椅背上,指間夾着紅酒杯,微微晃動着,“認識嗎?”
季如煙對豪門關系完全不清楚,遠遠看去,莉絲張還很年輕,看着跟裴關禾差不多大,她摘下墨鏡後,季如煙倒覺得有些熟悉了,“是明星嗎?”
“前幾年轟動港城的模特,拍過幾部電影,都是我爸硬捧的。”裴關禾說,“她命好,還給我那70多歲的爸生了個兒子。”女人譏諷地笑了聲,繼續說,“真不知道我爸這把年紀哪來的精力和精/子。”
她說話太直接,一點也不避着季如煙和不遠處站着的服務生。
季如煙也不知道該怎麼附和,便低頭抿了口酒。
“你說——”裴關禾壓低聲音,“那孩子會不會不是我爸的?”
季如煙慶幸自己早早咽下了那口酒,不然還會被嗆着。
“我是不是把你吓着了,你都不說話了。”裴關禾說。
“我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季如煙很實誠,“我以為這種事,你們不會随便對外人說。”
“你又不是外人。”裴關禾脫口而出,“要不要跟我打賭,十秒鐘後,一定會有人過來讓我取消包場。”
這麼大個餐廳除了她倆,沒有别的顧客,起初季如煙以為是這裡物價太高,少有人來,原來是包場了。她想。
果不其然,十秒鐘後,服務生在裴關禾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裴關禾面露微笑,“不好意思,她有貴客,我也有貴客,先來先到,你們也是百年老店,還要我教嗎?”
“關禾。”服務員沒有應聲,默默退到後面,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磁性的女聲,“我今晚,是為汶永定的,不是為自己的私事,望你理解。”
美豔女人牽着五六歲的孩童立于一米開外的地方,她的目光不似外表那般有攻擊性,出奇溫和。
“莉絲,我的貴客還沒用完餐,就算我阿爸到了,這個場子,也還是我的。”裴關禾沒有做出絲毫讓步。
“好。”莉絲張說,“那我等你的貴客用完餐。”
說完,服務生便擡了兩把軟椅過來,莉絲張跟兒子舒舒服服地坐下,看着她們吃飯。
鵝肝上了,季如煙沒有動餐具。
“如煙,吃你的,别管她。”
季如煙沒有吃過鵝肝,她學着裴關禾,把鵝肝切好,抹上醬,放進嘴裡。
不怎麼好吃。
但她不想浪費。
裴關禾沒吃幾口就放下了刀叉,她看着對面淡定自若的女子。
穿着最簡單的米白色針織連衣裙,裙子沒有大牌logo,挂在包架上的是再便宜不過的帆布包。吃飯的時候,長發用一根簪子盤了起來,面容素淨清爽,眉眼秀麗動人。
她認真吃飯,也認真喝酒,裴關禾說話,她就認真傾聽。
至于其他人的視線,季如煙似乎可以完全無視掉。
她平和到給人一種哪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今天也能照常生活的感覺。
這樣的人,淡淡的,卻有種詭異的吸引力。
吃完後,季如煙放下餐具,擦了擦嘴。
“飽了嗎?”裴關禾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