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藏日升,最後一葉殘荷被雨敲碎,鴻雁長飛,橙黃橘綠。
“師哥,子清”邵狀甯見房輕舟同紀清來此還有些詫異,忙開口發問道,“你們這是?”
房輕舟大刀懸在背上,背着行囊,看向紀清,“怎麼說,你師哥也還是洛城總兵,師哥回興安複命,如今要走了”
“那子清……”邵狀甯一時心悸——該不會二人又鬧了什麼别扭吧……
紀清搖搖頭,開口解釋,“我是兵部尚書,如何也是不得長期離開興安”
邵狀甯心中有些惋惜,好不容易兩人如此,去還是要分開,他忽而想到什麼,“師哥,正午後再走不遲,還沒和長明見呢”
“想吃什麼,什麼都行,今天随便點”
房輕舟放下身上東西,一拍邵狀甯的肩,“就等你小子這句話”
“話說逢安,你是不是特喜歡做菜?”
邵狀甯喚來莫承江,詢問着食材,抽空看一眼相對而坐的房輕舟和紀清,喊到,“倒也是喜歡的,我有這手藝,不得高興死你們”
待斷晚秋回府,四人對坐,卻也其樂融融。
斷晚秋也不知是否是借着醉意,開口問到,“師哥,你可喜歡洛城?”
房輕舟豪飲一壺,“還行,這麼些年總有些感情,子清,你喜歡何處?”
“潤陽”紀清一笑,房輕舟了然——潤陽便是紀氏故鄉,離興安倒也不遠,紀曉潤陽初曉的名聲也是這般來得……
午後陽光卻不減烈,斷晚秋同邵狀甯抱着冰碗,手凍得通紅,互相笑着。
“長明”邵狀甯喝一口甜湯,“你為何将相位讓給沈枝,讓他做了丞相”
斷晚秋向邵狀甯看過去,給出的還是一樣的答案,“因為此位還不夠高”
“湯夠不夠甜”
“逢安若是親我一下就更甜了”
興安城外的高台,顧柯眺望着西方,“嘉木,你還記得三日後嗎?”
嘉木憤然,“殿下,怎可能忘”
“如果豫遊刺殺沒有你”顧柯雙手合十向西一拜,“本王不可能有機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萬榆百姓,慘死斷辰之下,皇親國戚逃亡,同仇敵成了家,做了貴妃,何嘗不是笑話”
“罷了,一切都要結束了”
豫遊日又近,待到秋來,天地肅殺,殺開滿城黃金甲。
嘉貴妃坐在塌上,遣散了衆人,隻與顧柯相對無言。
“一時間,本王還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抛開丈母娘的身份,顧柯對着楊椿,卻真不知如何稱呼,“你本該姓顧,你是父皇的堂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真沒想到有這一日要用到你”
“顧椿你可記得本王?”
顧椿何嘗不記得,在大榆的時日不到她生命一半,她是遠房的皇親國戚,受制于人,過着還算不錯的日子,大榆人誰不曾見過當年的小皇子。
顧楓蠻橫,好戰喜事,發兵攻大興,誰不曾記得,斷辰兵臨城下,殺進長榆的慘烈。
她逃荒途中,卻還是沒躲過斷辰,可能真因為她是旁支,她是遠得不能再遠得遠房,她連自己的眸色都不比正室血脈的澄藍——她被帶回了大興興安,一路從侍妾到如今的貴妃。
她看着亡國太子,心中對亡國的沉痛她以為放下,卻又莫名升起,歸屬感不來自眼前這個人,來自于她少時生活過的那片土地,來自于牽挂與思念……
她忽而想起她少時去湘南遊玩,衆人見到大漠之時,不免有些不快,她一個人站在泛水之畔,輕聲輕語一句,卻是說給自己,
“見過泛水的日出,一切都會重新開始”
“大榆亡了這麼些年,如今我兒女安然,了無牽挂,殿下想要顧椿做什麼”顧椿向眼前的顧柯行禮,顧柯詫異,“你倒是個有骨氣的”
“有人曾說過的”顧椿看向窗外,“見過泛水的日出,一切都會重新開始”
“很簡單”顧椿回過眼神,聽着顧柯的下文,“取代白泠的作用,設一場家宴,然後下毒,斷辰就不必了,本王會會監禁所有人,然後親手殺了他”
她永遠也不知道,早在她之前,顧柯就已經脅迫了司膳司的人,連續給斷辰灌了許久的慢性毒藥。
斷辰身體日下,便聽顧椿之意,決定舉行這場家宴,白泠本該來,卻被顧椿服了軟筋散,又收買太醫,讓她在宮中修養。
她在上台前,同司膳司的人确認了一番,還是後怕,給斷辰的酒裡加了軟筋散,确保他可以提前離開——
她盡自己所能,去完成這最後的使命,卻不是為了自己……
她想也許還是為了萬榆們罷了……
她攙着斷辰下場時,心裡還是會害怕,但此刻的恐懼卻隻有她一人承擔——接下來的戲,她不必再看,成敗與否,她都不在乎,她已然做到了最後,問心無愧。
寝殿内,燭火不燃,萬物寂寥,唯有宮中編鐘聲響,敲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