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商看着他,認真的問道:“那你想得到什麼?”
“我……我希望您不要斷開這種聯系。”
參商其實沒有辦法控制這種影響,但他還是問道:“為什麼?”
陳一橋抿了抿唇,眼中閃過一絲茫然,“我感覺自己像在做一場夢,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我一切的感覺都變得模糊不清,隻有與您的聯系是真實的。”
“嗯。”參商輕聲回應着,讓他說下去,他知道陳一橋需要傾訴。
陳一橋的聲音低低的,仿若呓語,“當我知道所有真相,看到最親的人變成了幾塊枯樹幹,我的心情沒有一點起伏,我的面前像有一層玻璃,把一切都隔開了,我不痛苦也不悲傷。”
參商知道,這是人受到極大刺激後的一種自我保護,将自己從事件中抽離,以第三視角來審視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這樣隔絕的不隻是痛苦,還有對這個世界的感知。
“我隻是有些疑惑。”陳一橋輕聲道:“我爸媽把詭異給陳一路的時候到底是怎麼想的?他們知道被詭異控制的人會有什麼後果嗎?他們……知道陳一路最想把這種控制用在誰身上嗎?”
“我在爺爺身邊長大,他們更疼愛從小帶在身邊陳一路,我都知道,我從來沒要求過什麼,我努力賺錢,孝敬父母,供養全家人,我給他們我能給的一切,可……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陳一橋有些茫然。
參商已經能想象到,陳一橋就是家裡那種最懂事的孩子,不哭不鬧不抱怨,卻把家庭責任扛在自己肩上,努力打拼,他的家人也把這當成理所當然。
他們不在他身上投注精力,也不覺得他需要關心,那個總有問題,總要向他們求助的陳一路才是目光的焦點,滿足他的一切請求,已經成了他們的習慣。
也許将詭異交給陳一路的時候,他們沒有深想。
也許潛意識中他們更願意讓自己最愛的小兒子掌控這一切。
而陳一橋再也無法從他們口中得到答案。
或者看現在陳一橋的樣子,其實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我的身體和心裡都空蕩蕩的,不知道該做什麼,隻能回來上班……可是我現在對公司的事也提不起一點興趣,隻能假裝自己很忙。”
“可這沒有用,我的身體在發麻,腦子也木木的,好像整個人正在從這個世界上剝離,我感覺不到自己還活着。”
說到這兒他擡頭看向參商,目光帶着急切渴求,“可是我感覺到了和您的聯系,在我遲鈍的感官中,隻有您的存在是不可忽略的。
您讓我恐懼,讓我激動,讓我膜拜,讓我渴望……這些感覺不受我的控制,但卻如此的強烈,它們時刻在刺激着我,我的感官重新活了起來……我喜歡這種感覺。”
他膝行幾步,努力靠近參商,“您可以盡情操控我,哪怕是恐懼,痛苦,絕望……無論是什麼都好,隻要不讓我再這樣麻木。”
陳一橋伸手,攥住參商的褲腿,“您在醫院沒有扔下我,請這一次也不要抛棄我,哪怕最後讓我獻出生命,我也願意。”
參商看着陳一橋,仔細的從聯系中去感受他的内心深處的情緒。
在對自己的狂熱情緒下,是麻木,茫然,空洞……
但在最深層,參商也感受到了一座深藏的火山。
那是他的怨,他的恨,他的憤怒……
隻是這火山無法噴發,無處宣洩,隻能在内部燃燒自己的身體。
燒灼過後,留下一片空白。
在這空白之中,他的靈魂茫然無依,不辨方向。
而自己的出現,就像空白之地上突然豎起的一個路标。
具體又醒目。
陳一橋像沙漠中迷路的旅人,不顧一切的向自己奔來,因為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方向。
參商沉默了一會,忽然問道,“陳一橋,你知道在醫院的時候,我為什麼會幫你嗎?”
陳一橋不明白參商為什麼會突然問起這個,他喃喃道:“因為你很好……”
“不。”參商打斷他,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我幫你不是因為我很好,而是因為你很好。”
他微微停頓,“這個世界總喜歡苛待好人,我覺得不應該如此。”
“陳一橋,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也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陳一橋愣愣的看着他。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但你還是要好好的活着,熬過去,總能找到出路。”
參商聲音低低的,如水一般緩緩流入陳一橋的耳中。
“這個世界對你不公平,沒關系,我幫你。”
陳一橋跪在地上久久沒動。
年輕人離開了,臨走前他說,“好好哭一場。”
空蕩的辦公室中,沒有任何聲音。
隻有晶瑩的淚,滴落在身前的地面上。
男人的肩膀輕微的顫抖着,良久,終于傳出了一聲嗚咽。
陳一橋不知道,是那個年輕人影響了自己,還是這一刻他真的想哭。
……
參商坐在行駛的公交車上,看着霓虹燈下顯得有些迷幻的城市。
陳一橋說,感覺一切像是一場夢。
參商有時也會有這種感覺。
短短的幾天,生活翻天覆地。
他對陳一橋感同身受,所以格外憐憫。
公交車到站了,參商走進了小區。
走到樓下時,擡頭看向自家的窗戶,暖黃色燈光從中透出,蘇君參正站在陽台上,看到他回來,向他揮了揮手。
參商露出了微笑。
他比陳一橋幸運。
他有家。
有家就有抵抗一切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