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雨停,雪霁才發現自己與衆人失散,迷了路。
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跛足跋涉,山路泥濘,一個腳滑站立不穩,連人帶簍沿着陡峭山坡滾落。
雪霁摔得七葷八素,滿身泥濘傷口,緩了半天才爬起來,止不住頭痛惡心、幹嘔不止。
雪霁知道這是頭被撞後的反應,心中倒是不慌,隻愁如何在天黑前找到同伴,勉力望向山坡,模模糊糊看到又長又陡的坡面重影——頭被撞到,嚴重影響了視力。
雪霁歎口氣,不再指望原路返回,摸索着撿到一根粗樹枝,拄着起身探路前行,希望能順着溝谷找到别的出路。
随着前行地勢向下傾斜,這條溝谷極深極長,雪霁視線越來越模糊,隻能靠樹枝在地上探路,沒想到這裡不知被誰踩出了一條小徑,不但沒有野獸靠近,就連道路也甚是平坦,行進豪無障礙。
既然有路,就可以走出去。
雪霁精神一振加快步伐,地勢逐漸平緩開闊,隐約可見一片光明:路已走到盡頭,能夠出去了!
前方突然傳出甕聲甕氣極有特色的西戎語,帶着莫大驚恐:“求求你,别殺……”話未說完,随着甕聲甕氣的慘呼,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鑽入雪霁鼻端。
陰沉的天空深處傳來春雷轟鳴,瓢潑大雨傾盆而下,一道閃電撕開青灰色雨幕直落在地面,照亮地府一樣暗沉的世界。
短暫的光明中,雪霁看見一道黑衣金帶的颀長身影,拔出刺入男子身體的長刀,屍體轟然倒地,那人抖動手中長刀,鮮血滴落,弧刃重現霜雪之色。
黑衣金帶的颀長身影轉向雪霁,閃電倏忽湮滅,再也看不清此人面目,隻有帶着強烈殺意的雙眼閃着冷酷的光。
那雙眼,曾在噩夢中幾度徘徊。
雪霁永遠忘不了一輪巨大銀月在凍土荒原升起,燦疾如閃電的刀鋒、沖天而起的血柱、無頭屍體倒地、以及這雙比刀鋒還要冰冷的眼睛。
又一道閃電落下,那人握着長刀向雪霁走來,這一次在雪霁模糊的視線中,看到他身後布滿用大大小小的石塊壘起的标記,密密麻麻一望無際。
電光沒入黑暗,血腥味道在大雨沖刷下依然濃重,此處不知死了多少人。
熟悉的陌生人帶來強大壓迫感,仿佛來自幽冥的殺神。
冰冷凍雨中,雪霁牙齒控制不住地開始打顫——剛剛目睹他殺人,他若要滅口,逃無可逃。
雪霁伸出雙手,裝作盲人,在雨中摸索着前行,直直迎向颀長身影。
“誰?”雪霁雙眼無神,目光空洞:“我看不到,有人在那邊嗎?”——她抱着萬一的希望,希望此人以為她目盲沒有看見他殺人,從而放過自己。
颀長身影停住腳步,光影一閃,長刀入鞘。
黑衣金帶的男子衣發皆濕,身形卻依然挺立如松,矯雅如鶴,仿佛他才是風雨的主人。
閃電忽明忽暗,狂暴風雨中,齊長甯望向突然闖入此處的少女:纖秾合宜的臉龐被雨水沖刷,顯出玉石一般清冷之色,長而微翹的眼睫濕漉漉貼在勻淨的青白色肌膚上,如同被雨水沾濕的鴉羽,幽如碧湖的眼瞳漆黑空洞,努力裝作眼盲。
狼狽不堪的荏弱少女,像一枝掙紮在狂風暴雨中、不肯凋零的花朵。
格外美麗,格外脆弱。
齊長甯看着逐漸接近的少女,不言不動。
雪霁離他越來越近,心中恐懼越來越深,不知是冷是怕,牙齒不由自主上下打顫。然而此時她裝作眼盲,不可停下腳步,隻能硬着頭皮向前。
向前,向前,再向前,當手指觸到黑衣人胸膛的瞬間,雪霁再也無法承受緊張恐懼,眼前一黑向後栽倒。
電光火石間,齊長甯伸手摟住纖細腰肢,将昏倒的少女攬入懷中。
少女輕若無物,體溫極低,一道閃電落下,映出慘淡顔色,黑如鴉羽的長睫随着微弱呼吸輕輕顫動。
似幻似真,恍如一夢。
齊長甯攢眉,解下披風裹住少女,抱起她沿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