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的，蕭翰之看到大阏氏王帳頂端，一輪純銀打造的碩大彎月在正午驕陽的照耀下閃閃發亮。

無論在任何時間、任何方向看過去，都能看到原本隻應于黑夜中庇佑衆生的神性之月永遠都在守護耆善大阏氏。

開闊的帳前空地上豎着一根黑鐵長杆，長杆上方鑄有一隻形似山猴、面目猙獰的黑鐵異獸，怒目呲牙，伸長手臂獸爪向下，作出抓取姿勢。

一根用來展示罪人頭顱的可升降鐵刺，經過長年累月的鮮血浸染，鐵刺尖端有些斑駁鏽迹，正對準異獸之爪。

日頭毒辣，黑鐵杆子泛出黑紅色光芒。

從銀帳中被拖出來的少女雙手被鐵環高高吊在粗大的鐵刺上，雙足離地。她低垂着頭，纖薄的身軀似乎被風一吹就會散架，像一枝就要枯萎的花。

大阏氏最讨厭漢人，這少女被處曝刑，衆人見怪不怪，隻感歎她膽大包天，明知自己有一半漢血還敢出現在大阏氏面前。

蕭翰之穿着層層禮服，修面束發，華美端持地攜一方白玉禮盒踏入此地，一眼看到被綁在黑鐵長杆底部的雪霁！

衆目睽睽下，南朝皇長子撩起沉重的禮服下擺，一溜煙跑向黑鐵杆子，把手中白玉禮盒放到地上，笨手笨腳先解開最外面的一層禮服，腰帶佩玉扔了一地，露出内裡滾着金邊的第二層禮服。

南朝皇長子當衆脫衣，饒是見過不少世面的王庭衆人也看得目瞪口呆。

皇長子殿下還沒完，繼續解開第二層禮服，滾着金邊的衣裳落在玄色外禮服之上，層層疊疊華麗燦爛全部褪去，露出了銀色滾邊的絲綢白衣。

蕭翰之褪下第三層輕軟涼滑的綢衣，高高舉起一抖，輕薄絲綢風中招展如白色大鳥張開翅膀。

蕭翰之身量高挑，輕輕松松将鐵環吊着的少女從頭到腳罩入綢衣中，隔開陽光直曬和他人看熱鬧的視線。

“王叔說神師得到最新神喻，要在祭天大典時指出月神轉世的太陰貴女。”蕭翰之一邊打結固定綢衣一邊低聲快速叮囑，将自己剛知道的秘密消息轉告雪霁：“這條神谕多半是在為耆善居次造勢，給她添加月神轉世的吉祥身份。”

“你雖然既不尊貴也看不出吉祥，卻是十五年前出生的又叫‘雪霁’，很是危險，可别和人說你的生辰。”

“還有，千萬别歪頭蹭癢，擦花窦女禦化的妝。”蕭翰之生怕雪霁被曬出汗水，蜇熱之下歪頭擦汗：“别管周圍人說什麼，你睡你的，大夫說睡着了藥效才好。”

雪霁又難受又困倦，吊起的手臂承受着全身重量酸軟疼痛，鐵環被曬得滾燙手腕有燃燒的感覺，耳中全是衆人嗡嗡的議論：“漢女”“卑賤”，仿佛她犯了天大罪過，罪無可恕。

可她隻不過是在聖山中巧遇了玉蘇阿，一起躲避黑熊而已。

被熏染着名貴龍涎香的清涼綢衣包裹着，雪霁幹涸的眼中突然湧出淚水，一點一滴落在潔白嬌貴的絲綢上，慢慢暈染出一小團水漬。

“别哭，哭了妝會掉！”蕭翰之聲音驚恐：“就算這衣裳我不要了，你也别把鼻涕擤在上面。”

藥起效後，就隻有他的聲音如此清晰，雪霁無聲地笑了。

蕭翰之松口氣，随即大驚小怪高聲道：“恩人怎麼被綁在這裡了？本殿這就去見大阏氏，給恩人求個仁慈恩典。”

從小被人伺候着穿衣的蕭翰之一層層重新穿好繁複莊重的禮服，和之前規整莊重終有不同。

他拾起禮盒，重新人模人樣地往銀帳走去，走不到十步，突然反身跑回黑鐵杆子，蹲在地上打開手中的白玉禮盒，将禮盒中的羊脂玉淨瓶取出放在展開的下裳上，關上禮盒，在雪霁腳踝處打了一下：“擡腳。”

罩在綢衣下的雪霁乖乖擡腳，蕭翰之平放、豎放、側放地比劃幾下，将白玉盒側着豎起放到雪霁足下位置：“放腳。”

雪霁放下雙足，被蕭翰之攥住腳踝落在白玉盒上，一直承受全身重量的酸軟雙臂瞬間得到解脫。

“好好踩着，别亂動。”蕭翰之滿意地看着自己的傑作，撣撣雙手起身：“本殿這回真進帳了，你等着。”

滿意之餘，忘記裳上還兜着要送給耆善大阏氏的禮物，起身之際羊脂玉淨瓶落地，滾來滾去。

蕭翰之“哎呦”一聲，手忙腳亂地拾撿玉淨瓶。

雪霁被綢衣罩着，什麼也看不到，輕輕問道：“怎麼了？”

“沒事沒事，睡你的。”蕭翰之慌忙掩飾自己的狼狽：“一會兒就能被解下來，我辦事你放心。”

靴子陷進柔軟如茵的地毯中，羊毛織就的地毯乳白色為底，上有金銀線交錯織就的複雜圖案，比之新京皇宮大殿内散發木香的深色地闆另有一番觸感。

初次入帳的蕭翰之目不暇接。

銀帳高高尖頂上開有若幹氣窗，其上覆有可支起的蓬窗，使得好天氣時的新鮮空氣可以流入銀帳内。

兩側分别置以北齊名貴石料砌成的巨型水槽，圍雕欄，刻祥紋，内植睡蓮與香蒲，行過時有微微涼風缭繞。

帳内溫度适宜，來自南朝的精緻香爐内燃燒着來自更遙遠西方的名貴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