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放下手中煙花筒,心髒怦怦跳動。
神師最擅長的,是代宣神明之意。
雪霁想,神師在反應過來後,一定會找借口污蔑藏在龍像中的人,再以神的名義鼓動他人對付齊長甯。
雙拳難敵四手,虎兕軍之主再厲害,孤身面對被神師蠱惑的衆人,處境也會十分險惡。
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讓人們聽到神師講話。
齊長甯從地宮帶來許多備用之物,但是他不曾将這些東西可能會用到的時機一一講述,隻對她說:“萬事有我兜底,随機應變就好,不慌。”
雪霁從中選出煙花爆竹,以其絢爛奪目和爆裂聲響蓋過人們對神師的關注。
她蹙着眉緊張思索:煙花爆竹有時而盡,到了那時,神師再令人上台誅魔該怎麼辦?
神師很快鎮靜下來,漫天煙花中,凍結在唇角的獰笑變作涼薄冷笑:等到這些玩意兒燒盡,信衆就會沖上來撕碎龍像中人,沒有虎兕軍的虎兕軍之主,亦不過俎上魚肉。
不遠處,隐藏在台面下的密道出口突然打開至最大。
神師瞪大眼睛,看着熟悉的黑色大箱子自秘道口被緩緩推出。
借着黑暗掩護,一道穿着神侍黑袍的纖細人影在大箱後探出身形。
一箱一人,與黑暗融為一體,隻有台上神師看得到。
“賤奴小骷髅!”不能動彈的神師一眼認出纖細身影,立刻明白是誰在給虎兕軍之主當内應,不禁頂着爆竹聲破口大罵:“喪盡天良的賤奴,我要将你大卸八塊!一塊喂鷹祭天,一塊喂狼祭地,一塊喂野豬祭山,一塊喂河魚祭水;另有三塊火燒、刀剁、風幹,讓你的靈魂日夜體會火燒之獄、刀兵之獄、罡風之獄;剩下一塊加諸永生詛咒,讓你永生永世輾轉于這些刑罰之間,受盡折磨,不得輪回!”
這是西戎最惡毒的詛咒,爆竹聲中隻有距離神師最近的雪霁勉強聽到,她尚未做出反應,龍像突然被人從内部擊碎。
一道黑袍金帶的颀長身影赫然閃現,淩空虛渡,取代神師懸在空中。
金色煙花瀑布如萬千星河化作雨幕,倒懸在他身後,溢彩流光映照在俊美無極的面容上,連噼啪作響的爆竹都不能遮住台下衆人同時發出的抽氣聲。
龍神是最古老、最強大、最尊貴的神明之一,龍子則是龍神最俊美的法相。
齊長甯俊美無俦,冷冽肅殺,是最完美、最具象化的龍子降世。
衆人不約而同紛紛跪倒,向充滿殺氣的龍子真靈頂禮膜拜,眼含淚花,嘴中不停祈禱。
玉蘇阿手中的模具落到地上,她卻毫無知覺,癡癡看着高高台上的俊美男子淚流滿面。
蕭氏叔侄死裡逃生,狼狽不堪的蕭翰之看着跪滿全場的衆人,難以置信地看着祭天台上的虎兕軍之主,結結巴巴道:“齊長甯,他,他一個漢人,憑什麼當當當,當西戎神明?”
蕭頌還未開口,自神師跌下就怔愣住的神侍們已經氣急敗壞地大喊:“那是北齊三殿下,是漢人,龍子不會降臨在漢人身上!你們都起來,不許拜!隻有神師才是龍神……是神明降臨!”
然而神師之前說了:“享祀血祭,真靈下盼”,諸天神明不但享用了神侍血肉,連耆善精銳也被血祭,再加上太陰蔽日、日月無光的震撼,衆人早已堅信會有神明真靈下降,就算神侍喊得再兇,也不能阻止人們向真靈下降的龍子跪拜。
手握模具的少女們離祭天台最近,最能直觀感受龍子的俊美冷冽,不獨玉蘇阿淚流滿面,好幾位少女都激動得落下淚來。
不知哪位大膽少女突然尖叫:“龍子,龍子,看我,看看我,我喜歡你呀!”
顫抖的尖叫拖着長長尾音,如同破空雲雀,一掃肅靜。看着高台之上淩空臨風的俊美神明,衆多少女如夢方醒——真靈下降于凡人,最俊美的龍子也是可以娶妻的!
尖叫聲此起彼伏,“龍子”“龍子”的呼聲殷天動地。
神侍們的喊聲淹沒在少女瘋狂的尖叫聲中。
“神師造勢在前,女子傾心在後。”蕭頌一聲長歎,向目瞪口呆的蕭翰之道:“齊長甯善于把握時機,更有令人為他傾倒的魅力,就算沒有北齊三殿下的身份和虎兕軍作為後盾,就憑這兩點也足以讓民衆認可他是神明下降。”
“這也行?”高台半空淩風而立的齊長甯,比煙花更奪目比暗夜更迷魇,蕭翰之抹抹臉上髒污,終究發出一聲長歎,無限惆怅:“十餘年倏忽而過,論美貌,本殿還是輸給了齊三……”
躲在箱後的雪霁擡頭,清晰看到齊長甯踩在細細的黑色鐵械上,手腕一翻,三枚長針沒入發出詛咒的神師身體。
剛剛還在叫嚣的神師立時如同泥塑雕像,啞了嗓子無法動彈,隻能“咿咿呀呀”地抽氣,憤怒又徒勞地扭動。
雪霁通醫術,知道其中兩處穴道能令神師不言不動,另一處穴道卻會令神師如遭百蟻嗜心,苦不堪言。
虎兕軍之主淩空而立,如同之前神師一樣,嘴唇不動卻發出冷酷中壓抑着暴戾的聲音:“吾靈下降,凡人恭迎。”
是神明真靈,是龍子下降!
台下歡聲雷動。
台上的雪霁卻有些茫然。
原本以為神師擊碎龍像是個意外,導緻齊長甯無法像計劃那樣從龍像中出來,她這才用煙花吸引衆人注意;又因擔憂煙花過後神師再出奇招,才推出大箱,打算趁爆竹尚響,神師摔得起不來,沒人能聽到他說話之際,将他打暈裝入箱子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