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威侯鎮守西行關,全家老少留在西京城内,說是盡享天子腳下富貴繁華,實則舉家皆為人質。”
老宮人将陳年舊事娓娓道來:“陛下發妻早早去世,留下二子養于祖母、太祖母膝下。西威侯為陛下求娶琅琊王氏的貴女,琅琊王氏正想結交西威侯,頂着被世家鄙視的壓力,将與雅夫人并稱‘琅琊雙絕色’的王弗嫁給了陛下。”
弗夫人,齊桓續弦、齊長甯生母。
說到這裡,老宮人原本昏花的老眼忽而發亮,滔滔不絕講述“琅琊雙絕色”待字閨中時被王孫公子傾慕追逐的風流轶事,及至出嫁後,蕭天子有多麼寵愛雅夫人,齊桓又有多麼寵愛弗夫人。
老宮人略顯激動的話語像一陣風,沒能吹進耳中就散了。雪霁似聽非聽,微微出神:絕色傾國的雅夫人,在逃難路上被寵愛她的蕭天子推出去平息兵變,以自缢為終局,死後還要背上紅顔禍水誤國殃民的千古罵名。
天子之愛、盛寵不衰,不過如此。
“……宮中女子誰沒想過一朝蒙寵,雞犬升天。”老宮人撫着自己蒼老的面頰,露出少女般略帶羞澀的笑容:“我年輕的時候也想過,這裡是祖祠,要是有造化,哪位貴人前來祭祖的時候看上我……唉,想想罷了,終究和貴人無緣。”
“陛下事母至孝,被蕭天子猜忌那樣緊迫危急的時刻,還是想方設法帶走了母親、祖母。”雪霁提起精神,将被老宮人拉遠的話題重新拉回:“西威侯與陛下父子團聚,舉兵東進,弗夫人母子在蕭氏那裡一定過得很慘,兩位老夫人定是心疼壞了。”
“陛下發妻所生大公子、二公子才叫慘。”老宮人道:“齊氏舉兵,西戎長驅直入。蕭氏太子死守西京,城内百姓群情激憤,将兩位公子拖到城頭點了天燈,燒焦的屍體掉下去被野犬分食,落得個屍骨無存。”
史書所載冰冷文字由面前老婦人說出,血腥殘忍的畫面格外真實,雪霁打個寒顫,雙手攏住肩臂。
“事隔多年,你這不相關的人聽到尚且如此,可想将二子撫養長大的兩位老夫人何等心痛。”将雪霁反應收在眼中,老宮人歎道:“聽聞消息,兩位老夫人幾度昏厥,痛罵西威侯與陛下,令兩人無論如何也要将三公子找回,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彼時齊氏與西戎結盟,陛下已迎娶老單于之妹央珍。”老宮人道:“央珍夫人是西戎大居次,你别看她現在不受寵不出頭,當年可是挾耆善之勢嚣張跋扈,連陛下都要讓她幾分。”
“央珍夫人不許陛下去找弗夫人母子,陛下本已放棄,就當母子二人死了,卻禁不住兩位老夫人連番哭罵,隻得偷偷派人去找,尋找多年,直到西威侯亡故後才找到兩母子,将他們接回來。”
雖早知如此,雪霁還是長籲一口氣,喃喃道:“找到就好。”
“呵,”老宮人發出一聲冷笑:“還不如找不到。”
“那時央珍夫人如日中天,又已誕下六殿下,豈能容得弗夫人兩母子重回陛下身邊?”
“宮中盡是阿谀奉承央珍夫人的人,還有她從耆善帶來的那些蠻橫戎人,手段盡出磋磨那兩母子,特别針對三殿下,三殿下好幾次險些喪命。弗夫人為保三殿下安全,居然自毀容貌再不見陛下之面,哀求央珍夫人放過。”
萬沒料到還有如此秘辛,雪霁不禁“啊”了一聲。
“如你這般絕色,更該知道女子有多愛惜容顔。”老宮人無限感慨:“弗夫人愛子如此,三殿下也是事母至孝,竟在衆目睽睽下趁央珍夫人不備削去她半隻耳朵!”
雪霁強自忍住驚呼,漆黑幽眸中滿是驚異:她所知的齊長甯冷靜不露辭色,永遠是萬事握于掌中的沉穩,沒想到少年時曾經這樣沖動血勇。
“那軍主,”雪霁問道:“三殿下不會有事吧?”
“怎會沒事?”老宮人道:“陛下将三殿下從祖祠中除名,此舉等同于不認三殿下為齊氏子孫。饒是這樣,依然無法平息央珍夫人之怒,央珍夫人震怒,一定要殺三殿下,終于驚動兩位老夫人。”
“接回弗夫人母子時,太太夫人早已年老病重,太夫人知道兩母子平安無事後便一心侍奉婆婆不問外事。兩母子平時見不到兩位老夫人,被陛下冷落、被央珍夫人欺侮的事也沒人通禀給兩位老夫人,此次央珍夫人要殺三殿下,事态危機才有人通傳。”
“驚聞陛下要殺三殿下,兩位老夫人匆忙趕到阻止。央珍夫人不依不饒,捂着流血的耳朵,說要按西戎規矩血債血償。太太夫人指着央珍夫人道:‘好,你要血債血償,我替我曾孫兒償給你。’太夫人比太太夫人更快,手起刀落,當場削掉了自己一隻耳朵!”
雪霁再也忍不住驚呼:“啊!”
老宮人繪聲繪色道:“太夫人道:‘西戎規矩血債血償,我孫兒欠你半隻耳朵我還你一整隻,你欠我兒媳的一張臉怎麼算?’”
“陛下捧着太夫人落地的耳朵跪地痛哭,央珍夫人再不敢多說話,這才保住三殿下。”老宮人道:“自此後三殿下日常侍奉祖母、太祖母,兩母子終于安穩下來,可惜紅顔薄命,安穩日子沒過多久弗夫人便病故了,沒能看到三殿下後來的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