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救乞丐對幾人千恩萬謝,細問之下,方知他原為富戶良家,此次受大河泛濫之禍成為災民,又淪為乞丐。
“若依以往,我不會往新京逃災,留在原籍等待朝廷救災便好。”乞丐紅了眼圈,哽咽道:“奈何大齊新帝厲兵秣馬,朝廷的錢全拿去備戰,不來新京就隻能原地等死。”乞丐收下銅錢,含淚離去。
绯衣少女垂頭不語。
服白女子見她沮喪,在旁勸道:“你我已經出力,無需再想太多。”
“我知若不備戰,待齊戎聯軍南下,新京就會像故都一樣毀于戰火,到時死的人更多。”绯衣少女輕聲道:“可是‘民為邦本,本固邦甯’,朝廷為備戰不肯赈災,難道就任由災民去死?他們不也是大蕭子民嗎?”
“五根手指長短尚且不一,子民與子民更是天差地别。”服白女子忍不住冷笑:“有的子民功勞大舊部多,北齊都快打過來了,滿朝文武也要先為他翻案;有的子民家世好名氣大,自诩清流世間稱頌,不管情勢如何惡劣,都缺不到他頭上,還能悠哉遊哉地尋找典籍;至于做小買賣的、耕田種地的、女闾賣笑的,說是子民實與牛馬無異,更何況沒有用處反成拖累的災民?”
林太傅面色一寒,走到兩名女子身前,先對绯衣女子道:“姑娘宅心仁厚,視病如親,林某甚是敬佩。”又轉向服白女子道:“姑娘所言未免偏激。事有輕重緩急,正如救命在先治病在後,庫府開支隻夠備戰,也是無奈之舉。”
“原來朝廷已經窮成這樣。”服白女子語氣充滿嘲諷:“難怪皇長子殿下的金殿匆匆趕工,想來若是庫府充盈,金殿會更加輝煌吧。”
“皇長子殿下素行荒唐,林某羞于與之為伍。”林太傅道:“天子本就崇尚儉樸,日前更将内宮用度削減一半,後宮諸位夫人已自織素食;百官亦在天子之後捐獻家産,朝廷上下都在想方設法籌集軍饷。天子愛民,不欲加重稅賦,林某來此尋找典籍,也是想借鑒前人智慧為平水患、救災民略盡綿力。種種内情并不足道,隻望姑娘知曉,皇長子一人代表不了整個朝廷,朝臣中不與皇長子同流者大有人在。”
“先生剛剛有感而發,當此之時,随侯珠不如一鐘粟。”绯衣女子卻道:“先生既能提點我們,為何不能提點皇長子殿下?當此之時,難道一鐘粟不如先生的清流名譽重要?”
绯衣女子聲音清柔,說出來的話卻如當頭棒喝,林清芝握緊雙拳,片刻後松開拳頭道:“姑娘所言甚是,林某受益匪淺。長殿下荒唐,天子溺愛,林某趨避沽名實為縱惡,林某明日便會谏言,将皇長子田廬改建支出用作赈災。”
绯衣少女不再說什麼,微微躬身向林太傅行禮道别。
林清芝亦向绯衣少女躬身行一大禮。
平地刮起一陣旋風,裹挾漫天雪花襲來,吹得绯衣衣袂翻飛,大袖鼓盈,纖柔少女發出“哎呀”一聲輕呼。
林清芝舉目望去,被風掀起的幂蓠白紗下,露出一張絕豔清麗的面孔,幽深眼眸猶如碧湖,波光潋滟。不過驚鴻一瞥,風雪中翩然若舉的绯衣少女已擡手護住幂蓠,绮容玉貌重重隐于白紗之後,再不得見。
清冷自持的林清芝于狂風中失了魂,維持着躬身行禮的姿态一動不動。
“好大的風!”服白女子拉住绯衣少女的手:“我們快走吧。”
飛雪飄飄如瓊花謝落,绯衣少女跟随服白女子走向香車。
林清芝如夢驚醒:“等等!”
兩名女子停下腳步,回首望來,林太傅快步上前:“在下林清芝,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服白女子輕輕笑道:“你自報姓名,别人就得回應嗎?”
林清芝忍着尴尬受此奚落,對服白女子的話不作回應,隻看绯衣少女。
绯衣少女沖他點點頭,不發一語,與服白女子登上香車。
香車辘辘遠去,在雪道上留下兩行轍印。
商家在室内烤着火,從窗望去,隻見林太傅立于雪中徒勞望着香車離去方向,肩頭很快覆了一層雪,清瘦身形茕茕孑立。
商家端起茶盞,搖搖頭:“完喽。”
“義姊為何冷言冷語?”兩人坐在香車内,少女好奇道:“林清芝官階足夠,義姊不想他成為瓊花閣的客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