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你覺得皇長子怎麼樣?”寬闊高床懸挂層疊如霧的寶羅帳,陶七姑捧着金盤,剝開鮮亮橙黃的柑子,寶羅帳中立刻充滿清甜的柑橘味道。
“夫君适應得真快,一會兒功夫已經從‘糞叉’改了稱呼。”雪霁打散長發,細細梳理:“我覺得,皇長子是個很好的人,和七姑有點像呢。”
“他是天皇貴胄,我是新京乞丐,哪裡像?”陶七姑“啧啧”有聲:“你的賣身契在他手上,咱倆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不适應快些于心不安啊。”
“這點最像。”雪霁笑道:“你們兩個,都是嘴上說着漫無邊際的話,實則俠肝義膽,肯為不相關的人惹一身麻煩。”
“夫人嘴真甜,比柑橘還甜。”陶七姑一口吞下半個柑子:“你在……皇……心裡……嗚嗚。”
雪霁鑽進寶羅帳,搶走陶七姑手中柑子:“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你猜錯了。”
陶七姑吞下半個柑子,道:“錯了嗎?别的能作假,流水一樣花出去的金子可做不得假。”
“皇長子要徹查媚香樓背後勢力。”雪霁道:“為了不打草驚蛇,用我當個幌子,吸引他人注意。”
“原來如此。”陶七姑恍然,又感歎:“傾國絕色,皇長子看了竟然毫不動心,啧啧。”
“扳倒媚香樓背後勢力比美色重要得多,況且皇長子自己長得美,照鏡子就夠了,不用看别人。”雪霁遞給陶七姑一瓣柑子:“傾國絕色,愧不敢當。”
“怎麼不敢當?你可是章台花魁。”陶七姑邊吃邊道:“皇長子心不壞,出手大方相貌更好,要是沒那麼自戀就好了。”
雪霁疑惑:“七姑,你喜歡皇長子嗎?”
“咳咳咳,”陶七姑嗆咳不止:“鬼才喜歡,喜歡個鬼!”
少女翻身仰躺,将一瓣柑子放入口中:“哦。”
雲山幻海般的帳中,酸酸甜甜的柑橘味道充斥其間。陶七姑也翻身,仰望帳頂金線釘珠的海棠花喃喃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雲泥有别,乞丐怎配喜歡貴人呢?”
“我不喜歡皇長子,但我十三歲時曾經喜歡過一位貴人。”
“他站在陽光下,活脫脫話本中的清俊公子,我一眼就喜歡上了,于是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每日守在他家門口,等着給他跑腿。”
“他是個好人。明明沒什麼需要跑腿的,還是找些事情讓我賺賞錢,還教我寫了自己的名字。”
“七姑說過,”雪霁扭頭看向陶七姑:“你的名字是跟當朝太傅學寫的。”
“嗯,就是他。”陶七姑道:“林太傅,林清芝。”
原來是林太傅——六幺說:“在他眼中乞丐是良家,是他要愛的民。”是呢,林太傅是個好人,會親手搶救乞丐,絲毫沒有嫌棄。
雪霁輕聲問:“後來呢?”
“沒有後來。”陶七姑彎起嘴角,笑了:“太傅要忙的事那麼多,時常不在家中。我也要為生計奔波,不能不吃飯呀,相見次數越來越少。”
“一直見不到,慢慢也就淡了。”
“不過我打聽到不少事情,蠻有趣的。”陶七姑饒有興緻道:“你知道麼,當年齊桓想讓齊小公子拜師方鴻儒,被方太傅拒絕,林清芝卻是方鴻儒的弟子,這點林太傅赢了北齊新帝呢。”
“說起北齊新帝,你知道麼,齊小公子被父親抛下時才七歲……”
陶七姑興緻勃勃,不斷講述齊長甯轶事,雪霁心頭再次升起莫名恐懼,她拉過錦被蜷起身體,輕輕道:“七姑,說點别的吧。”
“好,說點别的。”陶七姑想了想,道:“你這樣美,肯定有不少人喜歡你,哎,你喜歡什麼樣的?”
“我想想,”雪霁縮在錦被中隻露出半張臉,慢慢想着,小聲道:“容貌不必多好看,但要穩重有擔當,不怕吃苦受累,處在逆境的時候也不消沉屈服,心懷家國,勇往直前。”
心中漸漸出現一個高大青年的模糊形象,他有寬厚的胸膛,堅定溫柔的眼睛以及令人貪戀的、溫暖有力的懷抱,總是在風煙烈焰的危急關頭出現,又在風和日麗的晴空下策馬同騎。
光是想想就生出無限思戀,雪霁的聲音越來越低:“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不必多說什麼也能心意相通;不在一起的時候,想到就心中甜蜜;不管多久沒見,喜歡也不會淡去……”聲音如同喟歎,漸漸悄不可聞。
“皇長子和你喜歡的每一條都不符。”陶七姑歎道:“他搞出這麼大動靜,估計全新京都在議論你和他,皇長子贖你、安排你住金殿,不就是金屋藏嬌麼?你真的一點都不心動?”
“皇長子搞出這麼大動靜,别有原因,又不是為了我。”雪霁堅決道:“就算是為了我,瓊花閣箴言:‘一朝為女樂一世為女樂,女樂出身得不到貴人真心。’我也不會心動的。”
“有這句話為夫就放心了,不用擔心你犯糊塗。”陶七姑道:“可是皇長子花了那麼多錢,又有你的賣身契,現在住在他的金殿,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皇長子花出去的錢我這輩子都還不起。”雪霁愁道:“但總要想辦法償一償,不能真當人家是冤大頭。先好好伺候皇長子,看看有沒有能出力的事情,希望能幫他個大忙償了人情債。唉,我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嗯,一起伺候好皇長子。”陶七姑道:“等償還過人情債,我就和你離開大蕭,一起去見識見識廣闊天地,做一輩子好朋友。”
“嗯,我和七姑做一輩子好友,一起見識世界。”雪霁倦意上湧,口齒含混:“我不算精通醫術,但是可以學習精進。等離開這座金殿,就一邊行醫一邊找家人,以後有家人有朋友,能養活自己還能醫治别人,已經是很好很好的日子了,于願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