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闊大殿内宮燈明明帷幔重重,螭首爐香煙袅袅,大齊天子日理萬機,過年亦不松懈,于龍案前批改奏疏。
奏疏之下壓着份密報,上書寥寥四字:未見蹤迹。
已過數月,至今未見蹤迹,安插在南朝的密探以大河為中心,撒出網去,連隻螞蟻都沒放過,卻找不到一點關于雪霁的線索……
強行拉回看向密報的眼光,齊長甯接連批了兩本奏折,胃部隐隐作痛。宮中專為聖上精心調制飲食,他一向自律許久不曾胃痛,如今卻因持續焦灼而發作。
目光再次飄向那四個字,齊長甯放下奏折,抽出壓在奏疏下的密報,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幾個字:未見蹤迹,那就是還活着,一定還活着!
環佩輕響,魏昭君走入大殿,自身後宮女端着的托盤上取了食盅上前,臉上笑意柔和,目光卻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深夜露重,陛下久勞政事,歇歇吧。”将食盅奉到齊長甯面前,魏昭君再次輕聲道:“陛下,歇歇吧。”
齊長甯将手中密報壓在奏疏下,接過食盅吃了兩口,魏昭君柔聲道:“按日子算,今夜該楊美人侍寝,她還在候着陛下……”
“讓她不要等了。”齊長甯放下食盅,拉過魏昭君的手溫聲囑托:“朕在上元燈節前出征,後宮交由昭君,若她們誰有了身孕……”
“臣妾一定好好照料她們。”魏昭君順勢偎入齊長甯懷中,堅定道:“臣妾比誰都盼着她們能誕下皇嗣,延續陛下血脈。大齊國祚勝過一切,開枝散葉是後宮首要之責。”
齊長甯攬着魏昭君,默默将目光投向案上——大齊國祚勝過一切,可無論眼前事多麼緊迫,他卻始終焦灼牽挂于生死未蔔的雪霁,心緒難平。
這不是一個天子應該有的情緒。
年還未過完,大齊天子禦駕親征濟羅半島。
齊都籠罩在淡淡晨霧中,旌旗獵獵,齊長甯身披全副甲胄,身姿挺拔地騎在高大戰馬上,身前身後是名震天下的虎兕軍。
齊都百姓早早聚集在城門兩側,送天子出征,黑壓壓跪了一地。
虎兕軍肅肅前行,偌大隊伍隻聞馬蹄聲響,金戈烏甲在晨曦中隐隐反射冰冷的光。
百戰虎兕,威壓殺氣彌漫無形。
所經之處,跪在地上的百姓紛紛匍匐,莫敢直視。
齊長甯緩緩策馬,經過城門時目光一頓,掃向跪在城門處的一人——此人風塵仆仆跪在陰影中,卻不像其他百姓匍匐在地,而是手持畫筆躬身在地,不斷偷瞄盔甲下的虎兕軍之主。
頭盔閃耀寒光,将傳聞中俊美無俦的面孔遮掩大半,崔邕探頭探腦努力觀望,忽被如電目光掃了一眼。
深如淵海的眼,俊美冷酷如神祇,崔邕心神震撼,手中畫筆掉在地上。
戰馬上俊美冷酷的神祇道:“帶那人過來。”
上元節将至,整晚破宵禁,放夜觀燈,男男女女走上街頭賞燈猜謎,多有風流佳話。
人人都在為上元燈節做準備,蕭翰之和雪霁卻日日早出晚歸,不知各自忙些什麼,隻剩陶七姑一人紮燈做謎題,無甚意思。
于是陶七姑守在門口,捉住想要出去的蕭翰之:“殿下,左右無事,何必天天出府?”蕭翰之身形一展躍上牆頭,沖陶七姑道:“本殿又不是你,天天無所事事,本殿要在上元節給雪霁驚喜,忙得很。”說完跳下牆頭,沒影了。
陶七姑笑了:這兩個人,都瞞着對方給對方準備驚喜禮物,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總得有人幫他們一把。
是夜,陶七姑問雪霁:“你現在能多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嗎?”
“還是一些零散畫面。”雪霁歎口氣,卻不再像以前一樣提到這事就蹙眉:“好在頭疼沒以前厲害。”
“這是你的身體已經作出反應,不像以前一樣介懷往事了。”陶七姑道:“人嘛,總要往前走,往前看才是最重要的。”
雪霁知道陶七姑在說什麼,搖搖頭道:“未知來路,不見去路。七姑,人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總有父母,我想找到家人。”
“那要是永遠回憶不起從前,該怎麼辦?”陶七姑問道:“回憶一輩子尋找一輩子,為了過去,放棄現在?”
雪霁一滞,陶七姑的話直擊要害,令她無法回答。
陶七姑看着雪霁:“總要有個期限吧?”
“最近想起的零碎畫面比以前多,我看能不能把這些畫面串起來,想起些什麼。”雪霁輕輕道:“如果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等過了上元節,全新的一年,我會試着專注眼前。”莞爾一笑:“七姑說的對,眼前事做好了,才有更多本錢尋找家人。”
上元節這日,所有人放下手頭正忙的事,安心過節。
陶七姑指揮兩人:“雪霁有學問,出燈謎;長殿下,做燈籠。”
雪霁提着筆,認真想燈謎。蕭翰之懶散慣了,能偷懶就偷懶,沒多長時間把半個燈籠一扔,踱到雪霁身旁悄聲道:“第一個猜出燈謎的人可得獎勵,你出的謎題,告訴我謎底呗。”
雪霁警惕,護住寫好的燈謎不給他看,蕭翰之腆着臉往前湊,被追來的陶七姑用半個燈籠敲了腦袋:“殿下,做一半就跑,像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