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槃受雪夫人之邀,拜訪鳳皇殿。
楊家附逆,楊槃的美人封号,隻是天子昭顯仁德的工具。魏夫人從未安排楊槃侍寝,宮中上下誰都能輕賤她兩分,踩上她一腳。
楊槃過得很不好,但與被誅的家主、被流放的族人相比,她已是家族中境遇最好的人。
甚至有族人寄望她能争得天子寵愛,免去家族流放之罰——就算無法全數赦免,隻要救出幾個年輕子弟或年幼稚童,也不枉家族撫養楊槃一場。
癡心妄想罷了,休說争寵,楊槃幾乎見不到天子,連自身都難保。
直到雪霁來昭陽殿拜見魏夫人。
楊槃随在衆人身後,看到比春光更明媚的蕭氏公主,美麗高貴,比大齊最高貴的世家女更顯高傲,任誰也想不到,她從前隻是出身微末的奴婢。
人與人的境遇,一年不到,天翻地覆。
楊槃賭了一把。她在一片恭維谀媚中,忽然用從前的稱呼喚雪霁,賭雪霁仍舊善良仍記舊情,願意伸手拉她出泥沼。
賭赢了。
今日楊槃帶着親手繡制的香囊來到鳳皇殿,獻上微薄心意。
“楊姐姐繡得真好。”細細摩挲着繡面,雪霁反複端詳:“針法細膩,花色清雅,隻雲紋稍顯拘謹。”她重畫紋樣,畫完指給楊槃看:“這樣是不是更靈動?”
以前她是微末平民,不以身份自卑;而今她是公主夫人,亦不以身份自傲,待楊槃始終自然平和。
久違的平等相待,楊槃心中一酸,壓下眼中熱意展露笑容,在雪霁剛剛畫完的紋樣上修改幾處:“這樣更舒展。”
兩人聊着繡樣,交換刺繡心得,說到關鍵處各自動手刺繡,竟很相投。
“陛下駕到!”通禀聲落,齊長甯步入鳳皇殿。
“參見陛下!”楊槃抛下手中繡品,慌忙跪地叩首,神色倉促不安。
錦履在她眼前掠過,上方傳來齊長甯随意卻自威嚴的聲音:“起來吧。”
楊槃起身,齊長甯已徑直走到雪霁身旁,伸手按在她肩膀,阻止她将起未起的行禮。齊長甯微微俯身,溫聲威脅:“怎麼又沒好好用早膳?再不好好吃東西,以後便随朕同起同食……”
這樣子的齊長甯,前所未見,楊槃甚至想都不敢想。
她垂首靜立,不敢望向那邊,唯恐攪擾仿佛自成世界的兩人。
“陛下,”雪霁向齊長甯展示手中兩幅繡品,語聲輕快:“這是楊姐姐和臣妾繡的,楊姐姐教了臣妾不少。”
齊長甯的目光并未落在繡品上,而是含笑望着雪霁明快的神情,仿佛世間再無比這更值得欣賞,片刻後才轉向楊槃,嘉許道:“楊美人繡技甚佳,能與雪霁切磋,不妨時常來往,彼此解悶。”
話中親疏分明,楊槃恭敬應諾,知趣告退。
“今日很開心?”齊長甯的手覆上雪霁的手,“哪幅是你繡的?”
“開心。”雪霁抽手,藏起兩幅繡品:“還沒繡完,不能看。陛下今日政務處理完了?”
“政務哪有處理完的時候,用過午膳朕要親查京畿幾處糧倉儲備。”齊長甯笑笑,隻當雪霁抽手真是為了藏繡品:“早膳敷衍了事,午膳朕來監督。”
和齊長甯同進午膳,雪霁比之前自然許多,食欲雖不佳,還是努力多吃。齊長甯卻不像之前安靜用膳,頻頻為雪霁夾菜,不多時,她面前碟中便已堆成小山。
“臣妾吃不了這麼多。”雪霁無奈放下筷子,提醒還在不停添菜的齊長甯:“陛下,碟子放不下了。”
齊長甯停筷,目光落在堆得高高的菜肴上,略作評估,将碟子挪到自己面前,自然而然吃完,道:“下午太醫署會送健脾開胃的補藥過來,順便請平安脈。”
“臣妾想請太醫為楊姐姐診脈。”雪霁擔憂道:“臣妾看楊姐姐郁結于心,恐積憂成疾。”忽然想起昨晚說到楊槃惹齊長甯不悅,雪霁猛地閉嘴。
齊長甯目中一片柔和:“好,就讓太醫去給楊美人診脈。”頓了頓,又道:“你昨晚說的确有道理,接受濟羅貢女可以安撫濟羅人心,故朕已允濟羅之奏。”
“這些貢女,”齊長甯看着雪霁:“朕會賞賜給宗親勳貴,不會充入後宮。”
他說這些時,眼中微光閃動,似隐隐期盼雪霁的反應。
雪霁心中一動:齊長甯因她的話接受濟羅進獻貢女,她能略微影響他的外交決策。
她向齊長甯微笑,笑容滿足,齊長甯望着她,眉目一片溫柔,眼中微光連成一片,星海般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