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天幕夜雲湧動,吞沒稀疏星光和彎月,齊長甯胸口沉郁,他收回目光看向前方,夜色深沉,前方不可預見,齊長甯大步而行,直直走入深沉夜色。
宣室殿燭火通明,裝着無價鲛珠的漆盒打開放在案幾,一對光澤遠勝珍珠的白色半透明寶珠躺在深藍錦緞上,在燭光映照下華彩變幻,绮麗如夢。
讓人無法忽略的美,就連侍立在旁的高常侍,也忍不住時時将視線投在這對鲛珠上。
齊長甯目不轉睛,專心批閱奏章,一眼未曾看向鲛珠。
高常侍暗自納悶:陛下費盡心思尋了這對鲛珠來,明擺着要送給雪夫人,可鲛珠到了,又一幅通宵處理政務的樣子……真是聖心難測。
案上奏章所剩無幾,齊長甯忽然開口喚道:“高常侍。”
胡思亂想的高常侍一個激靈,立刻上前,恭敬道:“是。”
“這個,”齊長甯眼皮都沒擡,随手指了指案上漆盒:“送去鳳皇殿。”
現在寅時天還沒亮,聖谕送去鳳皇殿,到底要不要喚醒雪夫人,讓她謝恩……高常侍不敢多問,取了鲛珠往外走,順便使眼色讓殿中内侍一起退下。
殿中隻剩齊長甯,他放下手中奏章。
他看奏章時,字裡行間總是閃過那雙幽如碧湖的眼眸,以往從未出現過這樣情形,隻要開始處理政事,絕沒什麼能擾亂齊長甯的心神。
齊長甯靠向靠背,閉了閉眼,擡手按住眉心。
他可以讓南喬木消失,可雪霁有了南喬木的孩子,孩子與兩人血脈相連,是斬不斷的紐帶,自此永遠羁絆。
孩子……
齊長甯睜開眼睛,眼中染上濃重墨色,起身走向殿外:“備馬,去京畿軍營。”
鳳皇殿内,雪霁呼吸勻長,躺在帷幔重重的大床上好似熟睡。
她閉着眼睛,傾聽守在外間的呼吸聲,心中反複謀算需做的事情——女禦總是跟在她身旁,想要不着痕迹地擺脫,需仔細籌謀;還有齊長甯,怎麼才能擺脫齊長甯?
雪霁想了整整一晚,擺脫女禦尚有謀算,擺脫齊長甯卻實在無法可想,不由輕輕喟歎,女禦立刻在外道:“殿下醒了?”
女禦帶着侍女魚貫而入,雪霁微蹙眉,輕聲問:“陛下昨夜歇在何處?”
這是雪霁第一次展露在意,似乎還帶着幾分醋意。
女禦了然于心:習慣了獨寵,就算心有所屬,突然之間被後宮其他女人分走天子寵愛,失落和吃醋才是正常。
“殿下放心。”女禦柔聲道,“陛下昨夜隻在昭陽殿駐留片刻,便往宣室殿處理政務,在宣室殿呆了整整一夜,今晨出宮去了京畿軍營。”
沒想到籌謀整晚無從着手的事情,竟這樣輕松解決了,比她預想得還要好上許多。雪霁表現出明顯松口氣的樣子,似乎對齊長甯沒有宿在昭陽殿很是欣慰,又故作姿态道:“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女禦多慮了。”
言不由衷,惹人憐愛。
“陛下此去突然,也不知幾時回宮,唯恐殿下多思,出宮前特意遣高常侍送來一對鲛珠,送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呢。”女禦一邊遺憾齊長甯看不到雪霁吃醋的情态,一邊讓人取來漆盒:“殿下看看,這就是傳說中的鲛珠。昔日西京繁華鼎盛時,天子遍尋四海,為雅夫人打造過一支鲛珠钗,号稱天下獨一。如今陛下為殿下尋來一對,又勝過當年雅夫人,可以做一對珠珥了。”
“珠珥映得臉上明晃晃的,我不喜歡。”雪霁撚起一顆鲛珠,粉金變幻的珠光映得纖細手指也似透明一般,沉吟半晌,道:“去請楊美人,讓楊美人帶上盧美人、鄭婕妤,一起到鳳皇殿來,我想用這對鲛珠做一條綴珠裙帶,請她們參詳參詳。”
得了這樣的至寶,是該在人前炫耀一番。
更何況公主殿下為楊美人求得赦免,這于雪霁雖是舉手之勞,這份人情卻須讓楊美人記住。
女禦遣人去請楊槃等人,三人尚未到,卻有一位意想不到的人前來求見。
“濟羅貢女樸國香求見雪夫人,自言不懂大齊宮規,耍弄手段水底噴火,緻使雪夫人落入滄池,特來請罪。”
這關口,雪霁不想樸國香擾亂計劃,但她之前對娜迦表現出興趣,貿然拒絕又怕引起女禦懷疑,心念電轉,雪霁道:“帶她進來。”
樸國香穿着樸素的濟羅樣式白衣,一根烏黑粗亮的長辮垂在身後,手捧禮盒躬身入内:“樸國香拜見雪夫人,國香無知狂妄,非但丢人現眼,還令雪夫人受驚,特來請罪。此為濟羅至寶‘金縷玉犀帶’,乃濟羅逆王依附西戎時,西戎大部族所賜,不足贖罪,聊表歉意。”
今日運道之佳,簡直難以令人置信。
“我正想将這對鲛珠鑲綴為裙帶,恰好你就來送‘金縷玉犀帶’。”雪霁微笑起來:“留下吧,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