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姐姐,”枝影婆娑的庭院中,雪霁找到楊槃:“我要你幫我一個忙。”
“全賴夫人相助,流放幼童得到赦免,楊氏一族感恩不盡。”楊槃毫無猶豫,向雪霁跪下去:“夫人但有吩咐,赴湯蹈火,以命相報。”
雪霁一把扶住她:“楊姐姐,我不要你的命。”
“請楊姐姐盡量拖延時間,不要讓女禦提前尋我;實在無法拖延時,讓她帶人往鳳凰台尋我。”
“好。”沒想到竟是這樣簡單的要求,楊槃一口答應,卻在細想後猛然一驚:“雪霁,你……”
“我要離開齊宮。”月光透過花木枝桠打在雪霁臉上,暗影搖擺不定,她的神情冷靜堅定:“再也不回來。”
雪霁不去思索她離開後,齊長甯震怒的後果。
南喬木來了,要帶她走;她就抛下一切,跟他走。
“誰也不能阻攔我離開。”雪霁看着楊槃,神情冷靜到極點,反而顯出一種狂熱:“楊姐姐,我走了,你要想好如何應對之後的詢問。”
“不管誰問我,都是與你偶然相逢,你說要去鳳凰台摘香草。”楊槃壓下心中五味雜陳,真摯道:“雪霁,此去兇險難料,我祝你一路平安。”
衣角掃過葉尖,偶爾發出窸窣聲,雪霁步履急切,與南喬木分離時的一幕幕閃回心頭:
他說:“但凡是個漢人,但凡還有一絲血性,都不會娶朱吉勒的女兒為妻。”
他說:“是我背棄誓言,我來應誓與你無關。”
他說:“阿姊,望夫人去世雪霁受刺激太大,胡言亂語不知所謂,請阿姊照顧好她。”
他說:“什麼都不必說,我與她死生不複見。”
南喬木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将她推向南喬蘿,決絕而去。
最初的傷心欲絕後,雪霁猜到南喬木的想法:他用荒唐借口棄她而去,便可以免她知道兄妹亂/侖的真相,隻他一個承受痛苦。
這是南喬木想到的、能夠保護雪霁的最好方式。
但是南喬木沒有想到,雪霁還是知道了真相。
紙條上,南喬木約她沿曲水往庭院最西北處,酉時相見。
曲水蜿蜒,蒲草密布,雪霁來到約定之地,水面映着一彎新月,水畔叢生的香草莖葉細長,柔軟纖韌,在月光下泛着淡淡光澤,不見南喬木蹤影。
她和親的時候,也沒見到南喬木的蹤影。
那時候南喬蘿勸她,讓她利用齊長甯為父親報仇,完成母親遺願。
南喬蘿以為,在雪霁知道兩人是兄妹後,會和南喬木一樣選擇永不相見,一定會答應和親,借此斬斷兄妹相愛的亂/侖。
雪霁答應了。
但她并非如南喬蘿所想,要用和親斬斷與南喬木的所有聯系。
雪霁内心藏着一個隐秘瘋狂、自己也不敢細想的念頭——她想用傳遍天下的和親消息,逼毫無音訊的南喬木現身,告訴他自己不在乎。
她不在乎是不是兄妹,她隻想與南喬木在一起,他們可以遠走高飛,避開世人,再不受世間規則束縛。
雪霁以為,無論作為兄妹還是情人、夫妻,南喬木都不會眼睜睜看着她和親齊長甯。
然而南喬木沒有出現,追來阻止的是蕭翰之。
雪霁本已絕了心思,順應所有人的意思向前走,不管為了報仇也好為了南朝平安也好,努力與齊長甯相處融洽。
但此時,南喬木來了。
他現身于滄池,隔着泱泱人群與她相視。
那一刻,雪霁什麼都明白了:南喬木沒來阻止她和親,是因為他不知道她要和親,他知道了,他就來了,來帶她走。
雪霁看向天上彎月,估算酉時已過半,南喬木卻仍未現身,不由心生憂懼,唯恐南喬木遇到危險,是不是有人識破他的身份?或是被巡邏的侍衛發現?又或齊長甯突然回宮……
又或者,他改變主意,不再帶她走?
站曲水旁花香浮動,蟲鳴起伏,雪霁的手按向胸口,心跳急促,等待的每一刻都像被拉長,心中翻湧無數念頭,有許多話想要對南喬木說。
水面忽然發出輕響,雪霁轉目望去,隻見彎月影碎,一片漣漪蕩開,穿着鲨魚皮衣的南喬木從水中悄然鑽出。
月光下,兩人互相望着,眼中隻有對方身影。
南喬木比任何時候都要消瘦,高大的身軀仿佛隻剩一幅骨架子,一瞬不瞬地望着雪霁。
雪霁望着南喬木,想說的許多話煙消雲散,隻想南大哥太瘦了,應當好好補養身體,她喚道:“南……”
南喬木一個踏步沖過來,将雪霁緊緊摟入懷中。
他渾身水淋淋,懷抱本應冰冷,雪霁卻感到火一樣的熾烈,是熟悉的、寬厚的、溫暖的,令人安心的懷抱。
南喬木摟得那樣緊,将她牢牢锢在懷中幾乎融為一體,不知不覺間,雪霁淚流滿面,她伸出手臂,緊緊摟住南喬木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