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一直病重,皇帝愁眉不展,朝野上下也跟着一股子悲戚。今日皇帝卻格外高興,宣召裴雲庭進宮,說靈醫谷派的人已到京城,讓他去接。
此刻裴雲庭立在馬前,望向車裡靈醫谷派來的人,無端想起一句老話,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
人,他接到了。
長睫覆蓋下眼睑,遮住他口中一雙熟悉的眼瞳,裴蘿淡淡回複。
“不曾。”
“那看來是本王眼花,認錯人了。”裴雲庭吐出一句話,收回目光不再看她,撩開衣袍下擺,回自己馬車裡去了。
他神色明明未變,說話的語氣自嘲似的也不怎麼好,裴蘿一抹餘光裡,居然察覺到他眼中有笑意。
她不敢,也來不及擡頭細究,一陣微風起,那人已經不見了,微微擡起的眼裡,隻有輕晃的車簾。
簾後,裴雲庭丢出慵懶又倦怠的兩個字:“回府。”
眼看齊王府馬車遠去,裴蘿放松下來,這才發現手指已被攥出幾個紅彤彤的指甲印。阿狸跳上車,催馬離開,前方正是皇宮内院。
暌違四年後,終于還是回來了。
立在寬闊的皇宮後廣場,眼前是朱檐紅壁,再遠是架入雲間的高樓雲橋,橋上隐約有宮女太監來往。
裴蘿仿佛又看見了前世的自己。
十五歲到十八歲,入宮三年,皇帝一直都很喜歡她,她也一直很聽話。
隻是她不喜歡濃妝豔抹,也不喜歡在頭上戴太多首飾,哪怕首飾已經塞滿了首飾盒,發間永遠隻有簡單的配飾,一個流蘇钗,或偶爾會簪上一朵花,院裡開什麼時節的花就配什麼。
她總是靜靜地,或立在院裡,望着花圃出神,或坐在桌邊,頭埋在書裡,微風吹起紫色袖擺,手腕細的像要斷掉。
皇帝卻越發喜歡她的清雅,還特意配合她的喜好。
那幾年很得寵,沒人敢惹,生活平靜,隻是眉間總是帶着一絲散不去的愁苦。她在痛着些什麼,今生的裴蘿很清楚,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繞過開闊的白玉石廣場,馬車慢悠悠進入内院,接待的人已在入口處等候多時。
馬車停下,小太監過來放好腳凳,裴蘿從車上下來。
面紗放于随身攜帶的小包内,素發淨面,不施脂粉,如一枝亭亭清荷。
眼前兩位她皆認得,一位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太監總管薛濤,一位是皇後身邊的大嬷嬷,名作若歡,都是忠心不二的人。
薛濤身寬體胖,白面帶笑,深藍色的太監服上繡有彩蟒,若歡面目雖年輕,不壓歲月痕迹,着淺紫色衣裙,頭上戴有華麗金玉,攥着雙手,表情鄭重。
裴蘿已不是宮内人,自然不必像前世那樣行宮禮,因此微微俯身,姑且算作禮儀,也頗有些江湖人的不懂規矩,如此以免兩位人精起疑。
薛濤微笑,帶她去清心殿觐見。
阿狸站在院中等待,裴蘿跟随薛濤踏進殿門,入内殿一直往前走。
遠遠的龍涎清幽,她的目光定格在前方,背影挺拔的男子一身玄色繡龍紋衣袍整齊而肅穆,黑發以盤龍玉冠束起,緩緩轉身,劍眉星目,不怒自威。
正是她前世的丈夫,皇帝蕭止。
裴蘿垂下眸,低頭行禮:“民女裴蘿,拜見皇上。”
是撫肩禮,靈醫谷傳統,見貴客時所用的禮儀。
蕭止道:“裴姑娘,随朕去看看皇後吧!”
“是。”
裴蘿跟着他往外走。
出了殿,去往皇後所在的重華殿。
低垂的視線裡,是蕭止玄色的衣服下擺,随着人的動作輕微晃動,也無端染上幾分人的威嚴氣勢。沿路是高聳的宮牆,藍天隻有眼前的一塊,再遠的地方被牆遮擋,怎麼也看不見了。
那時候她是他的妃子,不能踏出宮門,天天困在宮牆之下,而今生她是個江湖來的流亡客,什麼都沒有卻有自由,很快就會離開,不會在這宮内留下任何痕迹。
想到這裡,心間輕松。
大約百十步後,到了。
還未進門,就有濃烈的藥味飄出來,裴蘿皺起眉頭。
這藥下的量極重,分明是吊命用的。
在她的記憶裡,蕭止與百裡慧是少年夫妻,情意甚笃,百裡慧此人也寬和,一直以來身體都不錯,至少前世宮變時,都還好好地陪着蕭止,卻不知道為什麼今生有了災。
阿狸作為男客,不被允許進入,跟随小太監去偏殿準備留宿的房間。
掀開紫色濃霧般的重重簾幔,裴蘿見到床上的人。
面目慘白,印堂卻隐隐發出青黑色,眼睛緊閉,臉頰凹陷,整個人像是被吸幹精氣,透着一股子衰敗。
身後蕭止歎了一口氣,去了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