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但她沒有說,隻輕聲道:“我想去爬山。”
離開紛飛蝶群,沿着山後一條僻靜小路往山上走。兩旁是繁盛的花樹,雪白摻着绯紅,飛了一地,鋪成一條花毯,直往路的盡頭。
山岩重疊,奇形怪狀,走着走着眼前出現一條細細的飛瀑,白色水流從高處潺潺流下,蕩起一層濕潤水汽。
踩過凹凸不平的巨大石塊,上面有瀑布濺來的水,裴蘿一路輕盈,爬高又上低,裴雲庭跟在她身後。
約一個時辰後,上到山頂。
這座山是衆多山脈中間很小的一個峰,海拔不高,因着底下的蝴蝶泉,得名為蝴蝶峰,山上有一個六角亭子,像張開的蝶翅。
晚桃樹下,兩道身影一高一矮。
裴蘿停下腳步,和裴雲庭一起看阿狸跟慶林有模有樣地學拳。
放輕呼吸生怕擾了他們。
站在背後,又稍遠,兩人沒被發覺。
裴雲庭示意裴蘿走遠,下到一處平緩的高台處,确保不會影響上面的人,才開口道:“慶林試過了,說阿狸資質不錯,适合學武,他一向不會看走眼,阿蘿覺得如何?還是說你想讓他跟着你學醫?”
裴蘿思索道:“他喜歡就好,哪個都行。”想起方才看到的,似乎情況已經很明顯了,忽然面色多了一絲緊張:“你要把他帶走?”
裴雲庭說:“不是。”
“沒有你,他不會走,不用問都知道,教他學武也是為了我不在的時候,更好的保護你。”
裴蘿撲哧一聲輕笑:“在你眼裡我就那麼弱?齊王殿下可不知道,我那天在林子裡,可是殺了一條蟒蛇!”
看着眼前顯露出傲氣的女子,裴雲庭突然說不出話,靜了一會兒,伸出一根大拇指,對她道了三字:“有本事!”
聽起來不像誇贊,像是揶揄。
除了這三個字,他一時也想不到該說什麼其他的,誇她嗎?萬一她自不量力,跑去鬥老虎呢?默默按下。
此處雖不是最高處,視野也足夠開闊。遠山下就是村子,從這裡看過去,房頂街道一片片,整整齊齊。
從山下看山上是蒼茫,從山上看下去又是另一種感覺,江山恢宏壯美,遼闊而無邊,不由自主便會有一種盡皆在手的妄念。
然而今生他不想了。
他曾經為了這片土地做了很多,比如打仗,再比如造反,在不該是戰場的地方殺了很多人,沒得到江山也沒護住她,而今生他想為着那人所願,守住這片她想守護的土地。
而後,守住她。
裴蘿看得有些出神。
“阿蘿還記得欠我一個條件嗎?”裴雲庭問她,裴蘿“嗯”了一聲。
“本王的條件是,以後不要再拿生命去冒這種險。”
想到她被蛇纏住時他毫不知情,胸腔内一顆心髒越揪越緊,漸漸滲出血。
她轉臉看他,目光中有了别的東西,是不可置信,更是無法言說,兩種情緒彙合在一起,逐漸地,語氣夾雜了一絲冰涼:“你想阻止我?”
裴雲庭道:“并非想阻止你,你喜歡的你盡管去做,本王的意思是,在做事之間多考慮後果,這世間還有很多在乎你的人,你若真無聲無息死在林子裡,他們怎麼辦?你想過嗎?”
他口吻一本正經,她說不出反駁的話,想到這些在乎的人裡,應該也還有他,在擔心她。
明明挨了眼前人一頓訓斥,裴蘿卻并不覺得生氣,亦或是難過,反而曾相識。他此刻的樣子,不由得她會把兩個人搞混。
移開視線,重新看回山下。
“這是我的職責,我有分寸。”她道,語氣輕快,“才不會輕易就死了。”忽然話鋒一轉,“王爺可真是胸有萬民,怪不得所有人都愛戴于你。”
胸有萬民?
她仍是聽不出他話裡的意思,裴雲庭不再打啞謎,道:“與萬民無關,我隻是擔心你,如此說你可明白?”
一片靜寂,連風都停了下來。
“需要再明白些嗎?”
“裴蘿。”他叫她的名字,淡淡的聲音明示。
她自然明白,也可以再找個借口把它打發過去。
但此事一直拖下去,指不定還會再來第四次,不如從根源切斷。
裴蘿面向遙遠天際,那裡有一條線,長長的線把天與地連起來,不再顧左右而言他,平靜開口:“我與王爺雲泥之别,況我是隻閑雲野鶴,王爺應當也清楚我所做的事,我不會歸屬于誰,也做不了勤儉持家的婦人,将來娶我的人隻會惶惶不可終日,不會幸福。”
“若我願意随你做閑雲野鶴,遨遊天地呢?”
裴蘿轉頭看向他,面前的男子一臉認真,一貫冷冽的眉眼溫柔,眼裡的誠摯讓她喉嚨口堵塞,說不出一個字。
是為了她?
“你不必為誰降落,隻管自由自在,娶你的人到底幸不幸福又豈是你說了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