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他就回來了。
夜半十分,客棧的窗開着,外頭黑魆魆的樹影随風而動,裴雲庭沒有睡下,正立在窗邊。
不知何處飄來一絲秋桂的香氣,淡淡的,繞着他轉了一圈遠去了,不多時又過來,遊戲一樣。
已近十月,想來是晚桂,忽然就想把這份奇遇記下來,拿回去給她。
初元八年夜,秋仲,在外忽遇桂花,尋之不見,此時甚是想念夫人。
落下最後一筆,又覺得矯情,裴雲庭扶着額頭思慮許久,還是決定帶回去,讓她知道,他出門在外并無其他心思,這是證明。
第二日到了望川渡口,不再往前,裴雲庭與慶林同船上的顧安平和蘇櫻揮手告别,踏上返程。
而此時,裴蘿已經坐上了去皇宮的馬車,先去了百裡慧處。過來時,百裡慧正帶着小公主蕭蘊在練字,母女之間十分和樂。
裴蘿也不急,命宮人不必打擾,在外間安靜地坐着,想起自己在很久以前也曾有過的一個孩子。
她做過母親,期限為三個月。入宮盛寵,懷孕是理所應當的事,很多妃子都日夜盼着能生下個孩子,隻是對她而言,腹中的生命是個負擔。
後來這個負擔被她親手打掉了,對外隻道不小心跌了一跤。她自己已經不自由了,不想讓孩子也不自由,困在腳下金碧輝煌的籠子裡。
那都是前生的事,如今這具身體還未經人事,她所有的一切都屬于她如今的丈夫,和她自己。往後她還會有孩子,而這次與上次不同,孩子的母親會很愛孩子的父親。
會很幸福,很幸福。
百裡慧從内間走出來,手裡牽着蕭蘊,小公主一身玫瑰花瓣樣的粉色綢裙,紮着可愛的雙髻,眨着一雙大眼看她,被宮人牽了出去。
百裡慧坐下,裴蘿說明來意。
“所以你才想幫她?”百裡慧淺笑,“都家這分明就是……”她說出四個字,“欺人太甚。”
裴蘿自然知道,百裡慧又道:“既然你想,我便幫你去試試。”
門口蓦地露出一個小腦袋,發上七彩寶石閃着光,仍是對她一臉好奇,不停地看,裴蘿對小公主溫和笑了笑,小公主膽子大了,過來牽她,被百裡慧抱回懷裡:“叫嬸嬸。”
蕭蘊高聲,無比清脆道了一聲“嬸嬸”。
裴蘿定了定神,繼續道:“我今日過來倒也不是這個目的,此事皇後娘娘沒必要牽扯,隻是因為我如今的身份,若貿然求見皇上隻怕不妥,希望能有人在場……”
糾結之語,百裡慧自然明白,是不得不來,又怕會亂傳。
“怎麼沒必要?”百裡慧神情不客氣起來,察覺自己聲音大了,才略略放平些語氣,“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我自然是要給你出這口氣。”說着說着猶閑懲罰還不夠。
“算了。”裴蘿道,“聽說她死了幾次,也算是償還了,姑且就抵消吧!”她又說,“我知道皇後姐姐是心疼我,不過也是因為此劫,我……”
微垂眉眼,透出一絲羞澀:“才知道齊王殿下他對我是真心一片,陰差陽錯間,她也算是幫了我們。”
雖然其實她心裡并不是這麼想的,面上卻實在需要如此裝點。
果然百裡慧表情變得好玩起來,不甘不願地點了下頭:“行吧!”
打發宮人帶公主去後面的書房裡接着寫字,帶人去往清心殿,偏巧蕭止不在,太監說是蘭嫔娘娘身體不太好,要皇帝過去看望。
裴蘿以為會看到百裡慧不高興,沒想到她并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坐下來同裴蘿飲茶,隻道:“去說,齊王妃來訪,有要事,耽擱不得!”
分明十分笃定蕭止會趕回來。
裴蘿腦殼直痛:“皇後娘娘,這……不太好吧!”
為了不亂,分明是更亂了。
百裡慧拍拍她的手:“沒事的,就當幫我一個忙!”
裴蘿隻得安靜啜着碧螺春。
蕭止很快回來了,薛濤在後邊緊跟着,一同踏進門來,裴蘿連忙跟着百裡慧起身行禮,宮人過來上茶。
“平身吧。”蕭止出聲,“齊王妃今日突然過來找朕,有何事?”
他坐下來,裴蘿恭敬答道:“臣婦此次過來,是為了都家三小姐的事。實不相瞞,臣婦是希望皇上能讓她從廟裡回家。”
“回家?”蕭止表情想笑,細看去卻是冰冷的,“你莫不是忘了她都幹了些什麼?就這麼不長記性?”分明一股子恨鐵不成鋼的味,卻不是惱恨,更像是滿當當的無奈。
“皇……”
“皇上。”裴蘿還未開口辯解,百裡慧先道,“隻怕并非當事人想如此,而是有人上門血濺當場來求人,才不得不答應,皇上還望勿怪郡主才是。”
蕭止這才知曉前情,語氣緩下來:“齊王妃已經做了決定,願意放下恩怨自是好事,隻是君無戲言,朕也要面子,這又該如何圓?”
他等着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