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庭靠在床頭,鼻尖處草藥氣息如無形的絲線一般缭繞,裴蘿緩緩開口。
是一個遙遠的故事。
“這世間廣大,無奇不有,有時候會有一些超出人們理解的事。”
“在很久以前的一個下雪天,雪得有兩尺厚,有一個很有錢很富貴的閑人,他在街上遇到了一個小乞丐,很可憐地縮在雪窩裡,他也無事可做,就把她撿回了家。”
無事可做?也對,那時候确實閑。
裴雲庭靜靜聽着。
“後來,小乞丐就在他身邊長大,她不再髒了,變得很幹淨,知書達理,所有人都說,是大家小姐做派,再後來……”她故意賣了個關子,“你猜她怎麼樣了?”
“應該過得很好。”他說。
說這話時,裴雲庭心裡漲着,直發酸,因為事實是她過得不好,她嫁給了她不喜歡的人,腹中的孩子也沒了,再後來她死了,并且與她少年時就喜歡的人同歸于盡。
可是裴蘿點了頭,她說:“對,她很幸運,後來被皇上看中了,做了皇上的寵妃,很得聖寵,一生都過得很好,還有一個孩子,最後做了太妃,壽終正寝。”
“隻不過在她老死前,她最想見的人,不是皇上,是那個曾經在雪窩裡帶她回家的人,她惦念了他一生。”
裴雲庭沉默了很久,直到察覺到有手指在輕輕地拽他小拇指,撓他手心,低頭看了一眼,她仍拉着。
可她把結局改了,這讓他無從開口。
“那個人呢?”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竟然有些沙啞,“帶她回家的人?”
“他啊,他也活着。”裴蘿垂下眼睛,繼續瞎編亂造,“活的好好的,活到了八十多歲,子孫滿堂。”
“挺好。”裴雲庭說。
他想他也隻能說這兩個字,畢竟她給他安排的這個結局實在可以稱得上圓滿無憾。
因此他決定不告訴她,不讓她知道他也是重生而來,就讓她帶着她臆想中美好的結局,繼續走下去。
如此,方能讓過去的痛苦徹底地湮滅在記憶裡。
“還沒講完。”裴蘿注視着他,目光炯炯,“後來因為她心念太旺,太想見他以至于竟成了執念,奈何橋過不去,連神也沒有辦法熄滅,所以幹脆讓她重生了。神說,希望她這一生能夠找到他,終老一生,不再留遺憾。”
“所以我來了,夫君。”她眼睛越發明亮,“我找到你了!”帶着最小心翼翼的期盼,“你會不會……介意前生的事?”
雖然身體還是純潔的,可畢竟靈魂嫁過人也懷過孕。
裴雲庭自然不會介意這些東西,他要的隻是她,縱是嫁過人又如何?況且前生時她都已經偷偷喜歡他,還賠給他一條命,今生也在他身邊好好地呆着,兩世的心明明白白都給了他,又有何可去在意?
隻是……連神鬼都給編出來了,他還是需要冷靜冷靜,想個說法。
半晌,他才道:“你找我?好像一直是我找的你。”
裴蘿:“……”
她努力辯解:“所以你信了,對吧?”
“信什麼?”裴雲庭把她肩頭滑下的被子拽上來,搭住她的肩,又掖了掖,“這世間上無奇不有是不錯,可是沒有什麼神,否則哪裡還會有戰事,早些睡吧!”
裴蘿無言以對,本來就是她瞎編的,索性也不再說了,躺回被子裡。可想了想還是氣悶,輕“哼”了一聲,用後腦勺對着他。
裴雲庭也沒辦法,隻能任她。
他在她背後對她說:“不過,夫人費盡心思倒是讓我愈發明白夫人對我的情深意重,變着法子對我表情達意,日後我一定會好好珍惜,此生不負。”
裴蘿蓦然覺得,其實這樣子也挺好,喉嚨裡輕“嗯”了一聲,仍是不肯輕易屈服的勁兒:“我說是真的。”
裴雲庭睡意漸沉:“好,真的……”
敷衍。
有窸窸窣窣挪動的聲音,忽然一股熱氣湊近噴在耳際,還直往耳朵眼裡鑽,裴雲庭在半夢半醒間,聽到她說:“今日進宮還有一件事,夫君想不想知道?”
一邊說一邊在不停地吹。
細細軟軟的幽香撲來,這夜半時分,有什麼深藏的獸被硬生生喚醒過來。
裴雲庭半眯起眼睛,藏好一縷失控,隻道了兩個字:“什麼?”
“皇上說要給你納妾,夫君你想不想要啊?”裴蘿微笑,又甜又美,裴雲庭卻看見藏于其後的刀尖。
她不願。
不願意就好啊,若她真對此滿不在乎,他才該掩面痛哭。
裴雲庭故意“唔”了一聲,隻思考,卻不回答,眼見裴蘿笑容愈美,殺氣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