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響起,是聽見動靜急忙趕過來的宮人。推門進來,見這架勢,宮人忙過來要把人扶起來。
“别碰本宮!”甯若蘭大喊,“本宮是蘭妃娘娘,今夜不過想和齊王妃說幾句話,不可以嗎?滾出去!”
宮人沒辦法隻能看向裴蘿,裴蘿示意所有人出去。
扶起翻倒在地的燭台,宮人行禮後依次退了出去。門被輕手關上,佛堂恢複安靜,牆角燭影昏暗。
甯若蘭就那麼躺着不動,閉眼跟睡着了一樣,裴蘿慢慢地把地上的蠟燭撿起來,重新點燃放回原位,又把凳子放好。她回到桌案邊,打算看自己的書。
燭光是橙黃色,幽幽蕩成一片。
“裴蘿。”甯若蘭突然叫她,裴蘿擡頭,目光與她對上,沒說話。
“你比我美多了。”
甯若蘭坐起來,繡有大片蝶戀牡丹的華麗衣擺垂落染了灰,她也不在乎,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膝蓋曲起,手肘支于其上,對裴蘿說道。
這下裴蘿不想沉默也隻能繼續保持沉默,說什麼似乎都不太合适。
“我服氣。”
靜默裡,甯若蘭又道:“雖然你打了我,十分可恨,不過你也挨了打,你臉上的比我重,算了,扯平了。”
裴蘿仍是看着她。
成年男子盛怒時用盡力氣打的,跟女子的力度不一樣,她的傷的确更重,塗了藥也還是火辣辣的疼。
“容貌上,目前你我一樣。”她說,“兩張破相的臉,又紅又腫,不分伯仲。”
甯若蘭“噗”地笑了出來,扯動臉頰,“嘶”地捂住臉:“你腫的更狠,還是你厲害。”
裴蘿煞有介事地點了下頭。
“你沒說錯,人就是我殺的。”甯若蘭又躺了回去,發出一聲空曠喟歎,“冬天的地面可真涼啊!”
“張淑妃,或者說淑妃姐姐,她人很好,跟我關系很不錯,我實在不忍心她一直飽受病痛折磨,蝕骨腐心,夜不能寐,反正也沒幾天活頭了,就殺了她讓她解脫,正好用來栽贓誣陷給你。”
冷酷,平淡,仿佛隻是碾死了一隻小飛蟲:“隻是忘了你才是最懂毒藥的人,怪失策的。”
裴蘿冷靜道:“你跟浔桑是什麼關系?她是那個暗中幫你偷藥的人,對吧!”
“桑……”甯若蘭躺着,發出輕笑,“并沒什麼關系,也不怎麼認識,隻是偶爾見過幾面,一個很可愛的孩子罷了。”
“從一開始說喜歡齊王,要給齊王殿下做妾,再求太後下令要我帶她回去,在府中暗暗熟悉藥性,全是你們設計好的,就是為了今夜。”裴蘿徐徐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裴蘿也不急,腮幫子高腫着讓她也急不得,“你不會以為我今夜說的有辦法是蒙你的吧?沉芝草為稀有之毒,香味奇特,折斷過它的人手上會沾染上木沉香汁液的氣味,你猜猜明天齊王殿下會不會拿着證物去皇上面前,辨認幫兇?”
“放過她。”甯若蘭沉聲,“隻要你求,皇上肯定聽你的。”
裴蘿一時語塞,她憑什麼讓皇上聽她的?什麼立場?
緩了一下,裴蘿才開口道:“我沒有那個本事,沒有人可以左右皇上的決定,皇上也會做出最公正的判決。”
“哼!”甯若蘭不以自然,“你以為你不認就沒有事了?”
“皇上,蕭止,他喜歡你,不對,他是愛你,在他的眼睛裡寫的清清楚楚,我隻不過是一個你的替身而已。”
她又道:“你不會知道,你出現之前的這兩三年,他待我很好,極好極好,但每當他看着我的時候都莫名有種悲傷,就好像怎麼都化不掉的雪,一場又一場,一層又一層,厚厚地凍結成冰。直到看到你我才明白過來,是我搶了你的位置,你來以後,我在他臉上看到了什麼你知道嗎?”
“那是同我自己的樣子一模一樣的,愛一個人的感覺,而他卻是對一個才認識沒幾天的你。”
“因為你,裴蘿,他的雪化了,你知道嗎?”
“而不是我。”
裴蘿心裡輕輕揪了一下,甯若蘭說的她心知肚明。
對于蕭止,裴蘿縱是沒有感情,也不能真當個陌生人。
最初在知道蘭妃的存在之後,裴蘿其實是安心的,她以為有人陪伴在蕭止身邊是件好事,她也可以放下心離開,卻沒想到蕭止他竟會如此默默地記着她,在他都還不知道她存在的時候。
原來當年那場大雪,不止凍住了兩個人,還有第三個。
一時間,裴蘿對于“前世”居然有了一絲恍惚。
當時間回溯,一切推翻重來,有記憶的人記得那些過往,如一場真實的夢,而沒有記憶的人也無法平靜生活,冥冥之中還是會産生牽絆。
倘若當初沒有偏離軌迹,現在躺在這裡的蘭妃應當是自己,裴蘿很是确定。她跑了,這個坑便交給了别人來填。
可這結果實在是……
“很訝異嗎?我也很訝異!”甯若蘭自嘲,“活了這麼多年,活成了從沒見過的人的影子。”
“我更壓抑的是,你根本不喜歡他,他費盡心思要納你為妃,甚至違背太後的旨意昭告天下,你卻愛上了别人,你的存在,讓我讓他都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大笑話!”
“也許是你自己想多了。”裴蘿淡淡道,“笑不笑話這種事總歸都是給别人看的,既如此,是非功過,不如便任由别人去評說,好也罷,不好也罷,生不帶來,死也帶不走,我從來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