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與權,名與利,高職與品爵,所有宋隕星和溫少安曾答應封賞給趙茲的,現在,仿佛就在他眼前了。趙茲太激動了,以至于他忽視了太多不該忽視的東西,比如,以洛霧一慣的倔性怎可能這般安靜,以及,溫少安為何偏讓他一個降将沖在最前面。
很簡單,洛霧平生最恨賣國求榮者,平靜,隻不過是爆發前的沉默。他動了殺心。溫少安也動了殺心。
洛霧用靈敏的身手徒步甩過了楚希明,他總是如此輕靈如飛鴻,談笑間将敵人玩弄于股掌,但無論他如何敏捷,他總是記得,任何時候槍械裡都要留下一顆子彈——留給自己用。
從軍近十年,這顆子彈他從沒用過,然而今天,它要派上用場了,他将用它殺死趙茲,然後,不管是被俞襄人擊斃,還是他自己松手跳下滾骨坡,總之,他不會做叛徒。
洛霧黃昏前已經又為自己找了一處省力的地方趴着了,解放了自己的左手,于是現在,他不動聲色地從軍裝夾袋裡摸出那顆由唐落設計發明的小巧玲珑的微型炸彈——燭龍火,隻待精準一擊,便能取了趙茲的狗命。
近了,更近了……洛霧在心裡測算着最佳投擊力度以及趙茲可能會作出的反應,當趙茲離他隻有五米左右時,洛霧動手了,他用左手竭力扔出燭龍火,速度之快,角度之準,動作之狠,趙茲在措不及防間已然灰飛煙滅,同時,炸彈引起的火浪餘波也微微灼傷了五米外的洛霧。
不過,與親手解決了出賣他們的叛徒相比,一點兒燒傷算什麼?洛霧挺滿意的了。現在,他大方地翻了個身讓自己一會兒能看到他的敵人,然後就靜靜地平躺在那裡,喘息着,等待着。
溫少安沒讓他喘息太久,在看到那簇火烽時,不管手下士兵們的種種反應,溫少安的眼裡已然浮現笑意,趙茲此人,心術不正,能力不大野心不小,他是絕不容許這種小人編入軍部的,但趙茲到底是“有功之臣”,怎麼死都行,就是唯獨不能死在他和宋隕星手裡,否則必會寒了一衆将士的心。現在好了,趙茲是自不量力死在了洛霧手裡,與他無關,消去了一個麻煩,溫少安心情不錯,連帶着看向洛霧的目光都溫和許多。
“洛霧是嗎?”溫少安幾個動作輕巧地躍上一塊礫石站在了洛霧身側,俯視着地上這狼狽的人,悠悠笑道:“原來号稱‘飛檐俠士’的人也不過如此,一個小時,一個小小的滾骨坡竟也越不過,倒是白辜負了唐落那用心良苦的一腳了。”
“……他,你們把他怎麼樣了?”洛霧聽到“唐落”二字,沒忍住,出口便問了。
“怎麼着也是暨淮的上将,放心,我們不會輕易殺了他的。”溫少安笑眯眯地說。他是故意強調“上将”二字的,隻憑當時唐落一面之詞,作為偵察師執事官的溫少安是不信的,事實如何,他必會去查,但這不妨礙他現在套洛霧的話。
可是,洛霧畢竟是跟在唐落身邊那麼多年的人,警覺早已成為本能,從溫少安的試探中他大約能猜到唐落的說辭是什麼了,确信了唐落安然,他開心地大笑起來,笑完後才看向溫少安道:“上将?原來你們一番大動作是想抓我們的上将,哈哈,做夢!你們抓到的唐落,隻不過是我們上将的一個随軍章京,真可惜啊,你們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洛霧是跌在塵埃與泥土裡的狼狽的俘虜,他本是仰視着溫少安的,但他的從容大方的這番表現反倒給溫少安一種錯覺——他們兩個好像正在對弈的棋手,勢力相當,不分上下。
“倒也不是很可惜,畢竟,”溫少安見他不上套,微笑着看他,“你們這幾個唐落的得力僚屬經此一役或死或傷,俘虜了唐落精心培養的你們,我就不信他不着急,隻要他露出了破綻,”溫少安輕哼了聲,揚揚下巴,繼續道,“我偵察師就一定抓得住他。”
溫少安言語間視唐落為懦弱逃匿的鑿洞老鼠,未嘗沒有試圖激怒洛霧的意思,但偏偏,洛霧就是沉得住氣,任他說什麼,心緒絲毫不變化。
其實,洛霧未嘗沒有試圖激怒溫少安的意思。他是在等死。不過目前看來,溫少安大約是不會殺他了,等不來痛快的槍殺,一心求死的洛霧隻好選擇另一條死路——跳崖。
洛霧的雙手早已不再抓着支撐物,整個身子以腰為重心平躺在平緩的大石上,隻要他稍稍動動,身子就會歪出大石,岌岌可危,若是他再施加點兒力道向旁側一滾,那便可如願地摔下滾骨坡了。這麼想着,洛霧也就這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