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絕望地合上了雙眼。
……
好疼啊……為什麼……為什麼,我還要活着?
睜開眼的一刹那,他沒有絲毫的生之喜悅,滿心皆是沒有就此一死了之的絕望。
那是個老人,老人令下屬施舍予他一盒熱米飯。
他并沒有立刻接過那些施舍,而是先徒手控了個土坑,把綿犬的遺屍安葬,才狼吞虎咽地吃掉冷掉的米飯。
“我記得你。”他攔下老人,孤注一擲,“我叫唐落。”
老人心頭顫了顫,失聲問:“你的父……姑父,是不是已逝中将唐銘?”
他點頭。
那年他七歲,随荀老上将離開堯觀再赴前線。
在那裡,他過得并不輕松,可也好上太多。
……
“這塊玉佩叫凰禮,内裡泌着你姑父的血……這是,他生前親自熔鑄給你的生辰禮……你要收好。”
老人眼底含着淚花,“你要記住,你名字裡的‘落’字,是‘歸屬’之意,你千萬不要辜負他對你的期望。”
玉佩上,雕刻着一隻翎羽殷紅的鳳凰,正振翅唳嘯,神氣驕傲,仿佛俯視天穹。
是新生。
唐落,在唐銘眼裡,就是鳳凰的祝禮。
……
他不适合格鬥,上了戰場就幾乎是必死的炮灰。
但他不可以成為廢物。
他不是世人所說的天才,昏黃燈燭映着他的身影,手裡是各類精巧的器械零件。
終于,他成了世人眼裡的天才器械設計師。
……
又一年寒冬凜冽。
大雪紛飛時,他屠了整個胡蠻王室。
荀老上将臉色鐵青,親自罰了他三十軍杖。
那時他十五歲,身形薄瘦,三十杖,要了他大半條命。
可即便如此,杖刑畢,他仍是一步一個血印走到唐銘的墳墓前,一聲不吭地狠狠叩了幾個響頭。
“……父親,唐落隻此一次任性……從今往後,唐落縱萬死,也會遵您期願,終生不負暨淮。”
唐銘死在胡蠻人裡。
為了救他那個白眼狼舅舅陳征,以命換命,折戟他鄉。
屍骨無存。
他為他報了仇。
屠殺胡蠻王室,是因為那碗肉。
那年他早已官至上将,奉命收複被胡蠻侵占的胡知城。
他率軍長驅直入,直搗胡蠻王都。談判已是共識,本不必再添殺戮,可談判桌上,胡蠻儲君為他端來一碗肉糜——因為綿犬,他早已不再吃肉,他怕一吃,嘗到的是它的味道。
儲君見他不吃,眼含惡意地笑着:“貴君應該嘗嘗的。聽說唐銘中将是您的姑父,這碗美食,可是您姑父的血肉。我們胡族向來最是敬重英豪,本來專門鑄了木棺埋了唐銘的,不過——一見您來,就又挖了出來,炖出粥糜,特意款待您呢。雖說人肉味酸,腐肉味苦,但是,至親之人的血肉就算再苦再澀,想必您也不會嫌棄才是。”
那是唐落第一次那樣生氣,氣到心髒驟痛、全身顫栗,氣到大腦發懵、眼前發黑……那一刻,什麼也顧不上,他隻有一個念頭——殺了他!
殺了所有害他父親性命的蠻子!
所以,他棄大局于不顧,轉身離去。
身後,悲呼長鳴,血染胡山。
……
雪下得好大,他堅持不住了,身子一斜倒在雪地裡,脊背上的血迹融進雪裡,殷紅一片。
終究,他還是失去了所有愛他的人,他好恨,好恨自己連給他們留一個全屍都做不到。
這雪好冰、好冷,他渾身都在疼得發顫,他不想死,誰來救救他……
宋隕星回到這裡的時候便看到這樣一幅凄美的絕世名畫:唐落胸染血迹,紅衣纖然,伏卧在地時顫抖輕鳴,像極了被折斷雙翼後垂死掙紮的太陽鳥。
起先他沒在意,等他踱步到唐落身前才發覺事情的嚴重性。
唐落蜷縮着,嘴中口齒不清:“好冷……好疼啊……”
像是做了個醒不來的夢,魇住了。
“冷?什麼季節你叫冷?”宋隕星一把抱起他,心急之下都忘記了這是個該喊冷的冬天,他臉色都鐵青起來:“叫府醫來!”
額瑞老遠望見府衛提拽着老府醫疾奔,又見方向是宋隕星的卧房,心裡一陣疑惑,也疾步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