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於若世點點頭,視線掃過整個屋子不見唐落,卻也沒多問,轉身就走。
他走後,楚希明立刻走到門口将所有服侍的仆從都支開,幾步推開了唐落居住的廂房。
他站在木門前光與影的交界處,掌心裡握着青銅鑰匙,尖利的那一頭已經将掌心磨出累累血痕,他卻混不在意,眼睛緊緊盯着疑惑看來的唐落,嘴唇翕動,像是在躊躇不決。
許久,他說:“塵歸塵,土歸土,唐落上将,您要歸于何處?”
沒有人知道楚希明猶豫糾結了多久才終于鼓足勇氣說出這句話,這代表着什麼,沒有人比他更明白。
唐落卻震驚到無以複加,他猝然擡眸,與陽光下隐在暗處的楚希明對望,卻什麼表情都看不分明。
良久,他定定道:“你知道。”
“我知道。”楚希明終于邁開腳步踏進這個廂房,這一刻,決定了的事再也無法轉圜,“我一直都知道,您和唐銘中将長得太像了。”
那個時候,唐銘在月夜下開導他,他們兩個人學識都很高,因而天下大勢無所不談。
最後,他們聊到滄海一粟的自己,唐銘望着皎皎月光心懷向往地說:“我的妻子懷孕了。倘若我以後能有一個像希明這樣聰明可愛的孩子,那麼,再多事情,我都要教給他。如果我有生之年天下得以太平,我就放下一切,從此無事一身輕,便可以帶着他們母子觀風賞月,走遍山川。”
那塊象征着愛與美好的玉佩就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着手準備着了。
說起來,楚希明才是第一個見過凰禮的外人。
隻不過,彼時凰禮尚未塑成,晶瑩剔透的玉環不曾沁着那一汪血水。
“我見過年輕的唐銘,也見到了年輕的唐落,還有凰禮……唐落,唐家人曾有恩于我。”
唐落坐在靠近窗牖的那邊,楚希明走近他,俯身蹲下,他的視線長久地落在唐落腕間的鐵鍊上,掌心裡的青銅鑰匙終于還是插進了鎖孔裡。
“咔哒”一聲,被囚禁了自由的鳳凰解開了羽翼上的束縛。
然而這還不夠。
僅僅如此,還是不能迎風展翅逃出生天。
楚希明還在繼續說:“我也知道陸炳并不安分,你與他達成了什麼交易,我統統都知道。”
他旁觀所有人的所有動作,所謂旁觀者清,他自诩聰明,人人也都說他智多近妖前途光明。
可是,看到唐落的那一刻,他終于還是以身入局,一頭紮進了這個明知道有來無回的泥潭裡。
“别找旁人了。”最後,楚希明給唐落披上一件厚實的披風,起身,與他對視,“他們都不如我權限大,也不像我那樣确實欠你們唐家人一條命。隻有我,敢以命換命,給你自由。”
陸炳是被溫少安格外關注的囚犯,雖然身份棘手不能随意殺死,但也絕不會放松對陸炳的監視和管制。
許多人許多雙眼睛盯着陸炳,唐落這樣一個受盡優待的階下囚,怎麼可能會突破重重關隘不露痕迹的與之聯系?
是計,或者不是計,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機會隻有一次,絕不能如此輕易地就被察覺,從而加重豫北的警戒,從此以後再無可能逃出生天。
楚希明知道唐落與陸炳最近一次聯系的時候,他人在戰場,溫少安則在隋韶,豫北的話事人隻有於若世。
於若世對待唐落的态度很好,但想也知道他絕不會任由唐落做出什麼小動作。
于是,楚希明設計自己身受重傷,得以提前回到豫北治療,也因此,上将府亂成一鍋粥,打亂了唐落的計劃。
不過這些都不足為外人道。
“所以,我放你走,僅此一次,從此兩清。”楚希明拽着唐落起身。
思及宋隕星不日就要回城,楚希明略有焦急,他急切地扯住唐落就要帶他走。
然而,身後唐落卻不知道他所思所想,他或許以為,這又是一個圈套。
唐落頓住腳步,“我為什麼信你?”
楚希明成名已久,他這樣一個追随宋隕星許多年的忠實鐵粉都能背叛宋隕星麼?
放着榮華富貴、權勢名利不要,偏偏要來放走他,唐落不信。
“跟我走。”楚希明回首望住他,道:“馮亦宏就在城外等你,你不信我,也不信馮亦宏嗎?”
馮亦宏?
唐落唇齒間輕攏慢撚地喃着這個名字,思緒萦繞心間,腳上已經順從着楚希明,很快便疾跑起來,離開了這個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