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宋隕星坐在汽車的副駕駛上,此刻面色黑沉,周遭一股難讓人忽視的低氣壓,煞的無人敢靠近他。
這場景分外熟悉,滾骨坡那次,也是這般。
那人逃,而他費盡心機地追在後面,奢求能盡快看到他的身影。
心上的距離卻似乎總是漸行漸遠。
車程和腳程哪個快?當然是車程。
宋隕星視野裡看到那兩個穿的他們爹媽也不認識的兩個人的時候,那一瞬間氣血上湧,藏在胸腔裡的怒火爆發,讓他恨不得就這樣弄死他們,從此以後,這世間就再也沒有讓他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的人了。
可是,當他順從自己被氣瘋的腦袋端起烽火槍的時候,他發現,他的手臂竟然是抖的。
他沒辦法果決地扣下扳機,換言之,他做不到再次傷害他。
宋隕星深呼吸幾次,微微挪動烽火槍。
這次,他對準了楚希明的後心。
隻要他輕輕一扣,楚希明就會沒命。
——上将,臣想長命百歲。
記憶深處,有人無奈地歎着氣,大言不慚地說他要榮華富貴長命百歲。
宋隕星眼底的戾氣濃郁到快要傾瀉出來,可他要扣動扳機的手指還是頓了頓,繼而對準了那人的肩臂。
輕輕的“啪嗒”一聲,攜帶着火星的子彈以一種不可轉圜的威勢,鑽進了楚希明的肩膀深處。
楚希明應聲倒下,還在突破身體極限奔跑的唐落聞聲回頭,他看到了從車上不緊不慢地走下來的宋隕星。
這人一身筆挺的軍裝,隔着很遠,也能感受到他眼中深黑黏稠的深重戾氣,殺意猶如實質,死死盯準了他們這裡。
唐落毫不懷疑,被抓到的下場絕不好過,抽筋拆骨恐怕都是小事。
但是,他環視四周,隻見到宋隕星所在的那一輛軍用汽車,更多的,或許還在後面沒有跟上。
城郊大營就在眼前,還有機會。
絕不能再落入那個惡魔的手裡。
楚希明也回頭看了一眼,他苦笑了聲,繼而堅定地爬起身,幾乎是半跪着将藏在内襯口袋裡的令牌交給唐落,道:“這是我身為章京的身份令牌,你拿着它,跑到軍營裡,他們都不認識你,不會抓你,但都認識令牌,你無論看到誰,都立刻吩咐他們準備羽艦,快去,快!”
烽火槍握在那人手裡,躊躇不決的那兩秒鐘裡,唐落想了很多種可能,回首依稀可辨宋隕星無聲的唇形——回來。
低頭,卻聽楚希明說,“他不會傷害你,他不敢。唐落,你隻管跑,在更多軍士來到之前,你都是有機會得到自由的。”
他說宋隕星不會、不敢傷害唐落,其實最真實的理由是不舍得,可是楚希明張口欲言間,又默默咽下了那些話語。
唐落緩緩松開了扯住楚希明胳膊的手,他沒再回頭,隻是聽從楚希明的安排,用足了力氣向前跑。
都說咫尺之遙,他與城郊軍營隻有幾百米,已經能隐隐看到輪廓。
身後,怒到極點的宋隕星盯着那溜得跟兔子一樣的身影,垂落的衣袖裡手指攥了又松,他努力逼迫自己心平氣和,對旁邊人道:“拿弩弓來。”
哪怕是憤怒到了極點,宋隕星也知道,烽火槍傷害力巨大,以唐落那副病殃殃的身子,一槍就能去掉半條命。
很快,駕駛位的士兵從後座取來了一把弩弓。
宋隕星彎弓搭箭,箭尖從緻命的腦袋、後心下移到腰腹,接着再往下挪,就是雙腿。
風聲裹着尖銳的箭矢迅猛而去。
唐落隻感覺小腿一陣劇痛,猛地一下子朝前撲去,一頭紮進了前方枯黃低矮的野草之中。
原地摔滾了幾圈,用來僞裝的衣裳淩亂劃破,裹在腦袋與脖頸周遭掩蓋面容的布條紛紛散落,沾了一身的塵土。
唐落悶聲哼了哼,回首望見宋隕星執弓的冷厲模樣,誰都不再僞裝。
于是,唐落眸子裡的恨意也毫無保留的傾瀉出來,隔着很遠的距離,與宋隕星對視,刺痛了彼此。
就像是個髒兮兮的受了傷的倔犟的小貓。
宋隕星以為唐落會認輸。
即便是倔犟,也已然受了傷。
受了傷的小貓是脆弱的,跑不遠的。
然而唐落很快就重新撐起身體爬起來,忍着痛楚一瘸一拐地朝前跑。
宋隕星:"……"
不見棺材不落淚。
又一記風聲傳來,唐落第二次撲倒在地上,他掙紮着,支撐起胳膊想要再次爬起來,然而雙腿皆疼的難以立足,哪怕連翻身都做不到。
他渾身發着顫,一雙眸子裡水光潋滟,仇恨不加掩飾,痛楚也無處可藏,就那樣紅着眼眶,無法抗拒地被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宋隕星翻過身來直面着宋隕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