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有了記憶以來,阿魚和浮春就一直在祖姥姥的膝下長大,對于母親的記憶遙遠又模糊,時間過去太久,而從前的她年紀太小,很多重要的事情都已經記不起來。
她對當年發生的事一無所知,每每問起祖姥姥,也總是含混其詞的糊弄她。
浮春當然知道祖姥姥做這一切是出自好意,大概是不希望自己和從前的事情牽扯太深,大概是想竭盡所能的保護,所以對此總是避而不談。
可是祖姥姥越是不說,浮春就越是想要知道這一切究竟為何,她讨厭這種一無所知的感覺。
和身為人類的陳海礁合作,對她和魔族來說都算是件極為冒險的事情。
她沒辦法肯定陳海礁在離開落青山脈後,會不會遵守約定帶她一起去鑒天宗,對方甚至完全可以過河拆橋把她獨自一人抛下,反正魔族在外界一直都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說不定她們還會殺了自己,再回到出身的宗門裡,去換一筆不小的賞賜。
又或許情況會比她想象中的更糟一些,陳海礁會叫來很多人類修士,或許她們會殺進落青山脈,把如今這些僅剩下的幾百隻魔全都屠殺殆盡。
如果真的出現那樣的結果,浮春就是整個魔族的罪人,因為她的任性毀掉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喘息之地,或許從那時候起,世界上再不會有一隻魔。
魔族是天生地養的靈物,是這天地間唯一不用受天道管轄的種族,世界的本源之力也是魔族修煉的主要能力來源。
本源之力是不能被迷霧和幻境所裹挾的,它的存在就是這世界本身,得益于此,魔族的每個魔天生就有一雙能看透虛假的真實之眼。
浮春是隻半魔,她沒有魔族對人類強烈的恨,同樣也沒有人類對魔族的怨,她處在兩者之間,進退維谷,用那雙看不透虛假的眼睛,去賭身體裡流淌的另一半血。
陳海礁在浮春的身份上還有所顧忌,長久以來的固有觀念很難被輕易打破,她不敢全盤托付信任給對方,但如果隻在合作方面的話,兩人确實也能夠短暫達成共識。
“浮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看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整天就知道瞎胡鬧,你是魔族的繼任首領,魔族所有的未來全都系在你一人身上,你現在跟我說你要離開,絕不可能!”
祖姥姥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她想不明白,死了那麼多魔,流了那麼多血,颠沛流離了多少年,才換來了如今短短百年的安穩,換來魔族的休養生息。
為何一個個都要跑去外面,外面的世界寬廣遼闊不假,比眼前這片森林不知道大了多少倍,年輕時熱血上頭,對外界産生向往之情實屬正常。
可那又怎樣,外界天高海闊又如何?繁勝不衰又如何?再好的地方又能如何?外界永遠不會有魔族的容身之處。
出去,就是羊入虎口,十死無生。
“祖姥姥,我知道您是為我和阿魚姐找想,擔心我們會受傷才不允許我們出去,可是母親離開了這麼多年,我作為她的女兒,我連她如今是死是活都不清楚,我想把她找回來,我想見她”
每次阿魚提起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時,祖姥姥總是用這樣的話來拒絕她。
在她從陳海礁口中聽到三人此行要去的地方後,浮春已經在心裡打算好了自己的計劃,她是一定會選擇離開的,祖姥姥的反對與否都無法改變她的想法。
人的一生有許多必須要去完成的事情,這些事情的存在是一個人能夠長久存在下去的最大支撐。
譬如陳海礁,她是靠着心裡的仇恨,支撐着自己走到現在,她想要為清河鎮枉死的村民報仇,為死去的母親報仇,無論最後的結果失敗與否,她都一定會去做。
如海月,她的祖祖輩輩,兩百多位死去的首領,還有她自己,全都隻是為了改變鲛人族的命運而活。
如阿魚,她生來自由不羁,這世間似乎沒有什麼東西能夠牽絆住她的腳步,她從不會去想為什麼,不為任何人停留,也不為任何人而存在,她隻為自由而活。
又如浮春,她本無所牽挂,對族群的歸屬感不強,魔族需要一個未來的首領,她的母親是,她便也是,她努力學着如何做好一個首領,承擔這份責任,她唯一執着的,便隻有母親的死。
“住口!不必再說了,我還是那句話,任何魔都不許擅自離開落青山脈”
這是第一次,浮春見到祖姥姥發這麼大火。
幹枯的手裡握着的拐杖,被祖姥姥重重敲在地上,發出陣陣沉重的悶響聲。
從前祖姥姥對此事隻是笑着擺手敷衍,偶爾也會三令五申的禁止她們擅自離開,但從始至終,都不會像如今一樣的嚴厲,甚至發火。
浮春一時間都有些愣住了,她早早在腦子裡打好了長篇大論的草稿,在對上憤怒的祖姥姥後也沒了用武之地。
“可是……我”
浮春還想再張口說些什麼,祖姥姥卻已經不再給她任何解釋的機會,扭頭快步離開。
她想追上去說服祖姥姥,但轉念一想,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