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野從更衣室出來已經是10分鐘後的事情了。這個過程裡他不知道外面的試鏡區發生了什麼,隻看到沈雨上坐在椅子上背對着他,戴着耳機聽歌。
卡維爾還跟之前一樣,靠在牆邊看平闆,見伏野過來,沈雨上才拿下耳機,開始給旁邊幾個助理安排工作。
正式拍攝開始前,伏野就像個任人擺布的人偶,有人在他的衣服上别了什麼裝飾品,又有人在他的鬓角貼了幾片玫瑰花瓣……試鏡區的準備工作還在順利推進,所有的人忙忙碌碌,隻有伏野坐在化妝鏡前開始發呆。
很快,他從鏡子裡看到了站在身後不知道在低頭擺弄什麼的沈雨上。這麼多年過去,這個人的情緒看上去沒以前那麼高,肩膀看着有些單薄。
風大概是在那瞬間吹進來的,沈雨上的劉海被吹的有點亂,于是他換了個方向坐下來,用胳膊撐着下巴,閉了閉眼。
布景需要用到玫瑰花,很快,整個試鏡區都彌漫着一股靡豔香甜的味道。
沈雨上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愣愣地看着灑了一地的花瓣,然後重新閉上眼睛,歎了口氣。不知怎麼的,他突然就想到了有人曾經給他讀過的那首詩。
“請用一支玫瑰紀念我。”
“就丢在那路邊的荒草叢裡吧,像那些躺在路邊死去的人一樣。”
“這首詩的名字是什麼?”那時的沈雨上趴在床上認真地問。
“《霍亂時期的愛情》。”坐在床邊還穿着夏季校服的少年回答道。
記憶裡的這個少年不愛說話,沒有特别固定的愛好,曾經劉海長過眼睛,後來剃過寸頭,還穿着背心背他去過醫院,喜歡在晚上睡覺前看外國詩集……
他讀詩向來很慢,一字一句口齒清晰,讀完之後又會一臉憂郁地放下手裡的書,偏頭看向窗外。不知道是在看盤旋在操場上空的飛鳥,還是看學校後街路邊被風吹着晃個不停的梧桐葉。
那個夏天太長,又悶又熱,他看他的眼神也在不停地躲閃。
“rain,一切準備就緒,可以開始拍攝了。”卡維爾的助理走到沈雨上的面前,輕聲吵醒了他。
“好的,辛苦了。”沈雨上站了起來。
“你看上去有些累。”伏野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沈雨上的後面,擡了擡手想去撫平他微微發皺的領口,但很快,伏野收回手。“累的話就休息,沒必要這麼拼,工作而已,比得上自己的身體麼?”
沈雨上笑了笑沒說話。
伏野看着他有些發紅的鼻尖又問:“感冒了?鼻子這麼紅。”
“大概吧。”沈雨上漫不經心地答。“可能上次聚會穿少了,喝了點酒,出來又正好吹了風。”
“嗯……”伏野意味深長的笑,“是挺嬌弱的,以前不也是麼,動不動就生病。”
“……”沈雨上咳了兩聲。
“對了,這件衣服的設計師,是你?還是卡維爾。”伏野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長風衣,領口的玫瑰花蹭的他脖子有些癢。沈雨上看他脖子上被紮的有些發紅,伸手過去,開始重新調整别針的位置。
伏野很高,沈雨上要稍微擡頭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是我。”
“哦,猜到了。”伏野仰着嘴角,“我剛剛突然想到一首詩,想聽嗎?我背的熟,應該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
“什麼詩?”
“《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伏野說,“新背的,以前沒給你讀過。”
“是麼。”沈雨上垂下手,“太久了,記不清了。”
“這樣啊……”伏野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是不是有些失落,但這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他點了點頭,摸了摸嘴角,“記不清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人跟事,這麼多年過去,哪能都記得呢。”
沈雨上沒再出聲,倒是伏野,眼睛稍微彎了一下,傾着脖子離沈雨上稍微靠近了一些。然後薄唇微張,清透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個距離,讓沈雨上剛才好不容易安撫好的情緒,瞬間瓦解崩塌。
“我是一個絕望的人,是沒有回聲的話語,喪失一切,又擁有一切,最後的纜繩,我最後祈禱為你咿呀而歌……”伏野把聲音壓得很低,似乎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這首詩。他突然停頓了一下,低頭去捕捉沈雨上臉上的表情。
以前是個小話唠,長大是個小騙子。光是聽他念首詩眼眶都快紅了,還說自己記不清了,真是可愛。
這麼多年過去,依然沒能學會撒謊。
伏野突然抽身而退,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他偏頭不去看沈雨上,嘴裡念完了最後兩句。“在我這貧瘠的土地上……你。”
“你是最後的玫瑰。”伏野說,“怎麼樣?我現在背的還行麼?是不是比以前好得多了?”
“是好很多了。”沈雨上并不打算對伏野說些違心的話。
“你這套衣服設計的不錯,是玫瑰給你帶來的靈感麼。”伏野問。
“算是吧。回二經那天已經是晚上了,開車路過我們學校附近的路口,正好看見幾個大一的學生在賣花,覺得他們為了掙點零花錢也挺不容易的,就下車買了幾束帶回去了。後來就想着要不要新畫個稿子……忘了,記不清了。”
很多事他都有些記不清了。
“你真挺善良的,要是這世上所有人都能像你這麼心善……算了,扯遠了。”伏野下意識點了點頭,“對于我現在身上這件作品,我其實有個小小的建議,想聽嗎?”
“什麼。”沈雨上有些詫異。
“這裡。”伏野低頭用手指戳了戳風衣右側黑線縫合的位置,“不如直接撕碎它。”
“撕碎?”
“既然你想用我,為什麼不試着大膽一點呢?”伏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