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她已将妖力融入到内力中,分不清那些妖力是屬于自己的,哪些是屬于符薪的。
更分不清,她是人還是妖。
倚仗赤血蓮能活多久?她确實有過顧慮,可萬萬沒想到,這群千方百計讓自己活下去的人,竟也在取自己的性命。
她的唇角抽筋般扯了好幾次,最終自嘲笑道:“我竟然……竟然真的以為有人會幫我。我……”
她曾真的以為,在那些利益之外,起碼有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情誼在。
“你——”宋溫如似用最後的力氣緊盯着楊悠雁,眸光似要燃起烈火,“你記住,縱使别人利用,也不要主動把自己當作棋子。你是未來的刀宗宗主,能依仗的隻有自己,隻有自己,隻有——咳咳!”
他開始拼命地咳血,任楊悠雁和趕來的于慕清如何幫助,都止不住唇旁溢出的血迹。
宋溫如的眸中滿是悲絕,“你一定要......赢,阿符她......不懂刀宗......”
這悲傷似能傳染一般,叫楊悠雁的心也一寸寸沉下去。
有股氣息在胸膛中劇烈撞了幾下,讓她嗆咳出了聲。眼看着尹雲晖要來攙扶自己,楊悠雁忙道:“别過來!”
那是符薪的力量。
似乎想要反駁宋溫如,又似乎是想将她就地扼殺一般,那力量時隐時現,沖撞得她腦中一陣陣發暈,耳旁的聲音也如沉入湖中一般,變得模模糊糊。
不能暈。
不能認輸。
也許符薪是想見宋溫如最後一面,但楊悠雁明顯察覺到了那個靈魂中的殺意。若再次被奪舍,她和符薪就未必是盟友,而是敵人了。
她努力讓眼神聚焦在前方,迫使自己清醒。
卻仍有走馬燈般的畫面從眼前掠過,恍恍惚惚中聽見有人在喊自己,不是楊姑娘,也不是阿雁,而是師姐。
“你比我晚一些入宗門,合該叫我一聲師姐。”
那年的樹下,她擦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刀,對比自己高半個腦袋的唐暄頤指氣使,“比你小又怎麼了?不服就打一架,我赢了就喊我師姐。”
唐暄怎麼可能打得過她,縱使輸得滿身是灰塵、幾乎站不起來時,他還是嘴硬着不肯開口。
楊悠雁害怕真把人打出毛病,又不肯服輸,抛下一句“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改口”,收起橫刀正要離開,少年卻道:“等等。”
他将刀插在泥地上,一點一點緩緩站起,低頭平複呼吸後,拔出橫刀道:“我們再來。如果我赢了哪怕一次,就證明你的功夫也不過如此。”
楊悠雁從沒見過這麼倔強的人,為逞一口争強鬥狠的氣,沒輕沒重地打得人在床上躺了四日。
師父罰她掃一周的院子,她氣得把落葉全掃到唐暄的門口,讓他踩一腳的灰。
他們較勁了七八年,唯獨在少年臨走前的那個春天,她見少年倚在一株桃樹下,輕輕地喚了她一聲師姐。
“怎麼突然這麼喊我。”似乎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楊悠雁心跳得厲害,“有事嗎?”
風吹來,桃花與陽光一并灑落在少年的肩上,他難得勾了勾唇,“今天是你的生辰。”
“是、是嗎?”
“我想送你一個東西。”唐暄緊攥着一個物件,看不清是什麼,隻看見沿着掌側垂下的赤紅流蘇,聽他聲音越來越沉,似乎在鼓起勇氣說出後面的話,“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楊悠雁隔着回憶,緊盯着天花闆上的橫梁,将神識拖拽了出來。
她想知道那一聲“師姐”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卻覺尹雲晖覆在自己的左手上,耳旁傳來于慕清詫異的聲音,“楊姑娘,你的手......”
一縷淡紫色的氣息從左腕透出,正是她遮掩已久的妖氣。
她遮掩了一輩子身份,正明晃晃地昭示在衆人眼前。
她倚在廢墟之上,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哂笑了一聲。
于慕清驚疑地皺緊眉,“是不是方才的魂晶......”
可當楊悠雁擡起手腕,讓她看清楚這妖氣是怎麼飄出來的之後,于慕清咽回了後面的話。
她同尹雲晖對望了一眼,默不作聲地點點頭。
“沈公子給你的藥不是還在嗎。”尹雲晖輕聲道,“在哪裡?”
一想到沈聆之,楊悠雁腦中又是一疼。
她鼻尖發酸,但知道活命更要緊,咬牙振作着,解下了裝着赤血蓮的錦囊。
偏偏此時,封鎖客棧的結界漸漸散去。緊閉的客棧門外傳來了杜純的聲音,“你是說,弟子們都在這客棧裡?”
“千真萬确啊道長大人!我們以為那些小道長在降妖除魔,可是一天兩天過去,他們還沒出來,這莫非......”
“糟了。”
三人對望一眼,于慕清立刻凝出陣法封住門,“楊姑娘,快!”
楊悠雁飛快地吞了一顆赤血蓮,收回四散的妖氣。催動内息的刹那,正門轟然砸下。
于慕清抵不住這麼強的氣力,胸口一重,被那力道連着逼退了好幾步。
一道身影逆着晨光,高高地罩在少年們身前。
來人身着藍紋白袍,執一柄長劍,默不作聲地俯視着楊悠雁,臉上褪去了慣常的溫和,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犀利。
“瞞天過海,明知故犯。”那人一字一句開口,威壓将客棧的地面都震得發顫,“你好大的膽子。”
正是那曾經器重她、幫扶她,在衆人面前一向和顔悅色的杜長老,杜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