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青銅面具就在他手中，泛着光，被他緊緊攥着。

楊悠雁試探着靠近，再靠近，輕輕觸到了他的眉眼。

之前戴着面具時，尹雲晖的神色被隐藏得很好，看起來面若冰霜、無動于衷，如今才發覺他臉上也會泛起微紅。一切成熟都是故作成熟，他明明喜歡得如此青澀。

待楊悠雁确認了眼前人後，一撇嘴角，轉身就走。

尹雲晖抓住手腕，“阿雁。”

她甩開他的手，“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是唐暄會怎麼樣？”

他沉默片刻，“所以你喜歡的還是之前的我？”

楊悠雁本想裝生氣，裝着裝着被他逗笑了，“你怎麼還吃自己的醋。”

尹雲晖想了想，也沒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之前我疏遠你，裝作不認識你，是害怕你真的會在短短三四個月喜歡上另一個人。但若你因過去喜歡我，又害怕你喜歡的是一個幻象，大概我總是患得患失。好比我離開之前，師父說你是能成大事的人，未必會看得上我。後來我問你喜歡什麼樣的人，你說反正不是我這樣的人。”

“......我那是說反話。”

“我怎麼知道。”尹雲晖苦笑一聲，“其實我也聽得出來，但從小到大，阿娘抛棄我，唐複也抛棄我，被抛棄習慣了。當年不僅僅是想闖出一番天地，還想證明我不是可以被抛棄的人，我有我的自尊。”

他其實很害怕被抛棄。

所以才會對認不清那模模糊糊的喜歡，與其被人抛棄，不如親手斬斷。

楊悠雁抿了抿嘴，主動抱住了他。

“你不是患得患失，是從來沒得到過。”她輕拍着少年的肩背安撫，“現在不用怕了。”

“所以阿雁。”他輕聲道，“好好活下去，我想和你成親。我要讓我們成親時比所有人都熱鬧，你一定要看到那天。”

她悶悶地“嗯”了一聲，“我們要買最好的酒。”

“還要讓整個劍門村都知道，不僅僅是二十桌人。”

“那我們成親了之後呢？”

“你想去哪裡，我都帶你去，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我們的功夫這麼好，還能順路幫人解決惡霸，做一些善事。”

......

村中的婚宴還在繼續。

尹雲晖與楊悠雁找出那兩根紅綢，重新回到千年古樹旁，思索着該寫什麼。

樹上的字段無非是情投意合那幾句，樹旁有一間小木屋，裡面賣紅綢，也可以代寫，但代寫的人筆墨不多，無非是寫一些套話。

他們都不喜歡套話，但都沒有什麼文采。苦思冥想片刻後，尹雲晖落下了“生死相依”四個字。

楊悠雁抿了抿唇，寫下“結發共長生”。

他們順路給成衣店的店家系上了紅綢。木屋中的人看見後，感慨着：“已經六十年了，阿音還沒有回來。”

楊悠雁好奇地問：“阿音是誰？”

兩人這才知道，先前那則關于千年古樹的故事，正是源于成衣店的老店家。

最初，老店家隻是為了賣出自己的嫁衣，編纂了這樣的故事。一傳十，十傳百，故事也漸漸被人當了真。可隻有一些上了年紀的人才知道，故事裡的主人公正是老店家，與他的未婚妻阿音姑娘。

隻是他一輩子都沒有等到。

“這麼多年過去，阿音的生死猶未可知，他還在期盼着。”那人感慨道，“大概人活一世，總要有點盼頭。”

兩人不免唏噓。

楊悠雁前夜醉了酒，還有些困，系完紅綢後回客棧休息了。

她倒在床上，看着天花闆，不自覺地想：那些奢望雖然美好，卻未必能成真。千年古樹庇護了這麼多年，老店家不也沒等來他的阿音嗎？

古樹的靈驗未必是真的。隻是人們需要信仰，所以編造了神話支撐他們活下去。

但當知道“神話”隻是老店家的故事，而不是奇迹後，楊悠雁還是小小失落了一下。

她仍然期盼着會有什麼神明幫自己一把，哪怕像方覃一樣天天燒香也行。

連神話的編造者都未能得償所願，她那句人微言輕的“結發共長生”，能受神明多大的青睐呢。

楊悠雁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醒來時日頭西斜，是被客棧的異動驚醒的。

推門一看，人人臉上都挂着難以置信的喜色，交頭接耳地啧啧感歎着，像是看誰家突然成了仙。楊悠雁問小二怎麼回事，小二激動道：“聽說是阿音姑娘回來了！”

她有些錯愕，“誰？”

“姑娘有所不知。”一位食客笑盈盈地補充着，“花神廟旁成衣店店家，年少時曾與人有過婚約，等了那人一輩子。今天鳳昔村村口來了位老人，話裡還帶着村中口音。她忘了很多事，唯獨記得那位店家的名字，原來就是當年走失的阿音姑娘。”

楊悠雁聽得一愣一愣，“真的？”

她恍然意識到了此事的重要性，撲在食客桌前問：“真的是那‘阿音姑娘’，寫在紅綢上的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