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母親的手。
自己的母親,曾握着她的手,把她抱在懷裡,卻突然把她從父親那裡偷來的書撕了:
——“小菱,不要看史冊經書哦。那都是害人的東西。懂得越多,越會害了你。作為可愛的女孩子,看阿娘與你的閑趣話本,阿爹與你的武訣,不就夠了?”
那刺耳的撕書聲音,仿若響在耳邊,周拂菱一陣詭異的心悸。
但随即,她感受到了母親溫暖的手,和柔和的心,面前的苗家主,也讓她想起了母親的感覺。
她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之後,周拂菱卻猛地抿唇。
她點什麼頭?她還有事要去做呢!
賀茵好打發,這個苗家主不見得好打發。
然而,苗家主牽着她的手,要她一起上車。
坐在滿室馨香裡,周拂菱突然道:“是師兄遇見什麼事了嗎?”
苗家主捏了捏周拂菱的臉,小聲道:“小拂菱,好了,别問了。走吧,和我回山中避一陣子,仙門大概要不太平,這也是為你師兄好。你和我走了,他才放心呀。”
“……”周拂菱不太喜歡被捏臉的感覺。
母親父親從不對她這樣。
苗家主又說:“我們都要護住小拂菱呀。”
周拂菱:“……”
苗家主微笑地看着沉默的周拂菱,心裡卻隐隐憂慮。
她的确是記恩之人,願對周拂菱好,也願護着,但不得不說,周拂菱這般表現,有點不識趣。
作為無品之人,她的确不跟在須清甯身邊拖累他得好。
為了不傷她自尊,她才換了個隐晦的說法。
但現在,也沒時間等周拂菱接受了。
“和賀茵師姐告别後,便走吧,拂菱。”
“小茵姐姐,你不走嗎?”周拂菱這才看向賀茵,露出依依不舍之态。
賀茵卻搖了搖頭,不知她在想什麼,臉色有幾分慘白。
周拂菱卻突然緊緊抱住了她。
“小茵姐姐,你永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舍不得你!”周拂菱的手指覆在賀茵的脖頸上,抱得很緊。
賀茵又是感動,又是沉重,隻因她舍不得周拂菱,又想到了即将發生的事。
她也哽咽道:“拂菱,我也是!我舍不得你!但我必須離開。你要活得好好的!我們都要活得好好的!”
周拂菱紅着眼和賀茵告别了。
賀茵目送周拂菱、還有其他同行者的背影消失。
而後,她帶着劍,原地深吸一口氣。
她眼前突然現出了許多場景。
在冰鑒峰修行的快樂日子。
卻也有……在康荒齋,母親慘死,親族慘死,愛做媒的開朗阿婆在被梳洗前,拼着一口氣把她塞到結界下,把母親重金求來的假死藥遞給她。
“别出來,乖孩子,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
而後,賀茵躲避之際,卻隐隐能夠聽到阿婆的慘叫:“你和他都害死阿蘭了,還想害死阿蘭的女兒?她在哪裡,我死也不會告訴你這個瘋婆娘!瘋婆娘!”
那慘叫,後來變得慘絕人寰。
賀茵抿唇,牙齒磕着唇,喉嚨傳來腥甜的血意。
她張開眼,正要走,卻突然而後傳來一陣劇痛。
她猛地擡起手,卻摸到了一片血,再伸手一撥,臉色變了。
她的耳後,抽出了一根針,一根裹着陰森綿密靈氣的針。
破靈針!
此針,既是攻形之針,是攻神之針。
可破修士神識上的護界,也可攻破修士形體上的僞裝——如血脈的僞裝。
我什麼時候中的?
賀茵臉色慘白,後退一步,慌忙地捏訣,試圖掩飾,卻不知來不來得及。
……
與此同時,仙台之上。
雲甯宗宗主甯聽躍,正在看萬山會武。
萬山會武之景,被映幻的陣法,投在了雲霧之上。
修士們在萬雲林的重要地點設下錄影珠,再在這雲霧上放出。
他看到須清甯已入洞穴,三下五除二,除了化蛇,心裡暗暗冷笑一聲,卻突然睜眼。
鄒蘭辭:“聽躍,這是怎麼了?”
“有要事,要處理一番。”
“可要我派人助你?”
“不必,多謝仙上好意。”甯聽躍假笑,他怎麼聽不出對方刺探之意。
而他臉色急變,走出觀天台後,手掌倏然現出一道金影。
金影飄浮流動,金影之下,卻是手掌下的一條血脈,似有蟲在蠕動。
“來了。”甯宗主蹙眉,那蠕蟲般的血脈旋即平複,而後,他冷笑一聲,“以為這樣?我查不出你所蹤麼?”
一道金光,射下山去。
“掌門,怎麼了?”
“随我下山。”
……
賀茵滿頭冷汗,惴惴不安,也知這裡不可久留。
她打算去往那觀雲台的中心,做完要做的事就離開,手卻突然被拉住。
擡頭,是那盲眼婆,振振有詞:“别去,别去!回東洲去。回天霁門去!你會受苦。你會受大苦,流血削皮,半死難活!”
賀茵知這盲婆神神叨叨,過去周拂菱與其玩鬧,她也不曾參與,不想當真。
這會兒,聽她如此說,心裡打起突。
但那老人又說:“不過,你能活……你若執意要去,你的朋友,那位小姑娘,會救你的命!”
“誰?”
“她呀!”
盲婆拿出一枚青面金繡的平安符,低聲道:“就是送我這道符的‘她’呀。”
賀茵一愣。她認識這道符,正是周拂菱送大家的。
而她本冷汗淋漓,萬分緊張,聽到盲婆如此說,卻突然松了口氣——心頭的石頭落下。
她傻了。
怎麼可能有人未蔔先知呢?能未蔔先知一二的,都在通天台上坐着呢。
拂菱……拂菱沒力量啊。
這下,她全知這盲婆在胡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或許是過于緊張,賀茵捂住耳後的傷,以苦笑緩釋緊張,“你錯了。小菱是無法修行的凡族,人也不在這裡呢。”
“是我保護她。”
“若能回來,我也會繼續護着她的。”
賀茵搖了搖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