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鏡頭下,在場的所有人都當宋奇穿了一身名為“程西”的皇帝新衣,人人都知道怎麼回事,卻還要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和“程老師”正常互動。
可鏡頭外,僅僅是三位嘉賓的助理那天差地别的服務态度,就能晾出宋奇的特殊。
鄭向陽一開始是真的沒有多想,但這麼半天下來,如此明顯的區别也讓他難以忽視。
畢竟是常年經營着雙面身份的人,這點察言觀色的敏銳度還是要有的。
于是他不動聲色地靠近宋奇,終于聽到了他在鏡頭外所說的為數不多的幾句話。
這聲音。
很熟悉。
所以有些眼熟的面容,也很容易被回憶起了來源。
這個人不是他正在表演的那個人,所有人都知道,卻還要裝作看不出來。
這個人确确實實就是昨天那個來曆蹊跷的學生,此時大師已經看出來了。
也意味着,這個人完全知道了自己的雙面身份。
不是鄭向陽曾經預想過的掉馬方式——“大師”有可能會被見過他真容、又好奇心旺盛的過路人,無意間查資料查出來另一個向導身份。
而是更為嚴重的那種掉馬——這個學生同樣用兩重身份,直面了自己的兩個馬甲,還都有過時間不短的接觸。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不是道聽途說的推斷猜測,是闆上釘釘的親身經曆。
甚至他觀察到宋奇時刻手機不離身,難免會去想他是否還錄下來了什麼更有力的證據?
如果從昨天到今天這一切都是有意為之,那麼對方顯然已經得手。隻要他離開霧村,将這些資料整理傳出去……
之前秦琛和宋奇對鄭向陽的判斷是比較一緻的,認為他害怕對内公開他的向導身份,被村裡人知道他其實是個無往不利的商人。
但在鄭向陽心裡,預想最壞結果的時候,霧村村民永遠排在後面,他最害怕的是對外公開他在向導之外,還有一層名為“大師”的神棍身份。
或者說是被發現了身份有問題之後,再被人往下查,害怕那霧村一系列的模糊往事有被連帶着拔出來,在太陽底下細看的可能性。
想到這裡,鄭向陽平白無故打了個冷戰。
這種事絕對不能發生。
鄭向陽想不出來自己這些年來得罪了誰,以至于讓對方專門找人前來直接撕開他的僞裝。
這人來得悄無聲息,讓他無從防備,如果這真的是一張有意布下的天羅地網,那麼在背後操縱的人一定早早就算好了每一步,讓他不得不跟着對方預設的步伐走。
宋奇昨晚的留宿并非他所願,但一切發生得又很合理,讓他無法提前心生警覺;宋奇今天的出現出乎他的意料,但追根溯源,綜藝節目的事情還是由他自己主動接洽的,就仿佛是自己上趕着給了宋奇這個發現他身份的機會一樣。
鄭向陽本能地不願意相信這是一個精妙的局。
畢竟如果和他剛才所想的一樣,宋奇真的是一個刻意安排過來的執行者,那麼很顯然,自己已經被動地一步步跟着對方走了很久很久,這盤棋輸赢已定。
可他承受不起輸棋的結果。
他當然可以毫不猶豫地放棄一切身外之物,什麼身份啊權力啊金錢啊,都是虛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活着就還有翻盤的希望。
唯獨一件事他輸不起,這麼多年來他心裡時刻掐着時間計算,從未忽視過的事——他還沒有過追訴期。
過去的那個意外一直是把懸在他頭頂的法律利刃。
所以鄭向陽甯願去相信這是一場巧合。
如果是巧合,那就簡單了。宋奇是一個不小心知道真相的倒黴鬼,霧村内沒有信号,那麼隻要他最終能留在這裡,不出去,這些真相就也會随之留在這裡。
埋在霧村的土地下,無人知曉。
很顯然此時鄭向陽的“留下”,已經不是單純的字面意思,他帶着一不做二不休的破釜沉舟,透出一絲殺心。
這樣複雜的目光描摹宋奇的面部輪廓,讓宋奇禁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在祠堂裡,不論是嘉賓還是工作人員都覺得這裡氣氛詭異,不願意多說話,就連以善于活躍氣氛著稱的常駐嘉賓都說不出什麼俏皮話來。
鄭向陽那話中有話的聲音落地之後,沒人接茬,場面冷下來。
左右素材也夠了,導演趕緊喊停,宣布按照劇本已經拍夠了,讓大家休整一下準備轉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