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太太再次醒來，精神竟然意外地好了些，說話的聲音也凝實了不少，又恢複了些許往日大家族族長的威嚴。

但所有人心中都對這種回光返照有所準備，就連老太太也心知肚明，她把醫護人員都請出了門，隻餘兩個小輩在房間裡，是要說一些私密事了。

秦琛和秦京兩人一左一右在床的兩邊坐下，一起幫老太太調整靠背，讓她能倚坐得更舒服些。

老太太欣慰地看着兩個小輩，孩子之間的暗潮湧動她是知道的，恐怕也隻有在這種時候，才能看到兩人難得的和平相處了吧。

欣慰的笑正要挂上嘴角，突然老太太面色一僵，語氣不善起來：“阿琛，你的鈴铛呢？怎麼沒見戴在手腕上？”

之前秦琛伸過來幫忙拽被子的手腕上空空如也。

“哦，那鈴铛的繩子斷了，今天就沒戴。”秦琛狀似沒發現老太太的變色，随口道，暗中卻在仔細觀察老太太的反應。

“繩子怎麼可能斷？！”秦老太太的反應大得出奇，驚愕到仿佛是聽見了什麼太陽從西邊升起來的事情一樣不可思議。

“從小到大這麼多年，一直都是同一條繩子，有磨損也很正常吧。”秦琛說。

“那鈴铛去哪了？我一直告訴你要随身攜帶，你忘記了？”老太太焦急地追問，明明應該是盛怒的，但人到末路，這會兒更多的隻剩了無能怒火。

“在這裡，随身帶着呢。”秦琛見狀從兜裡掏出來古紋鈴铛，快速在老太太眼前晃了一下，又塞回口袋。

老太太看他對待古紋鈴铛堪稱粗暴的動作，痛心疾首：“以前教你的你都忘了是不是！”

這件傳家寶有多重要，人人都心知肚明，更何況老太太幾乎是以一種侍奉的虔誠姿态，小心呵護着古鈴，并反複教導當年尚且年幼的秦琛也要這樣做。

“别生氣别生氣，他也不是故意的。”秦京敷衍地拉架。

“古鈴是我們家族傳承的證明，是族長的信物，不能有半點……咳咳……閃失……”老太太還是越說越激動。

“是……向誰證明的時候要用的信物？”秦琛抓到了關鍵詞。

古紋鈴铛的地位在家族内部無需多言，但到了外界，其實很少有人明确鈴铛的具體意義，最多也就知道這是一個家傳的古鈴文物。

如果想單單憑借它來表明秦家當家的人是誰，未免有些太本末倒置了。

秦家當前是誰在做主，别人根本無需通過鈴铛來判斷，以秦家的地位，隻需要放出消息，就能将下一任族長是誰的信息廣而告之，遠遠比看鈴铛有效得多。

所以如果說它是信物，那麼一定不是對外界其他家族使用的。

還會有誰專以鈴铛為信物，來判斷每一任家族族長呢？

“……”老太太仿佛氣到極緻，閉上眼睛不說話。

秦琛靜靜等着，他知道就在今天，這些困擾他的秘密可能就會揭曉了。

秦京坐在靠窗的那一側，逆着光，神色晦暗不明。

一時間屋子裡隻有幾人的呼吸聲。

半晌，老太太嘶啞的聲音響起，喚了一聲秦琛的名字。秦琛應了，秦京卻也看過來，眼神陰冷。

看樣子，老太太似乎是要服軟了，向他徹底坦白什麼。

另一旁的秦京卻沒有自覺起身離開，而是穩穩坐着，暗中較勁。

“阿琛，你……先出去吧，我們單獨說幾句話。”意外的是，下一句話秦老太太卻是要秦琛走開，語氣仍然生硬，仿佛餘怒未消。

“好。”秦琛不多猶豫，起身出了門。

秦京挑眉看着這一切，他不覺得是秦琛讓老太太生氣了，以至于讓她在家族傳承的選擇上臨時做出了什麼改變。

“您還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你要知道，我的态度從來就隻有一個，那就是繼承鈴铛的人是家主……”老太太語調緩慢下來，方才面對秦琛的時候她還有七情六欲，現在和秦京說話時卻又像隔着堅冰般冷淡。

就是這種感覺，這種仿佛自己不是她親兒子的感覺。

秦京的手逐漸攥緊。

“你……咳咳……記住，以後要好好輔佐秦琛，效忠他……這是你的宿命……一輩子都……咳咳……不能變……不會變……”老太太此時神志不如方才清明了，開始有些語無倫次地念叨起來。

“為什麼我不能有我自己的抱負？難道您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就是要讓我為别人縫制嫁衣，當别人的墊腳石？”

“……其實……當年我原本沒想要第二個孩子的，本來要将你打掉，是長老們讓我留下了你……他們勸我，如果隻有你哥哥一個繼承人的話，萬一中途出了什麼意外就不好辦了……沒想到竟然一語成谶……”老太太說着說着又陷入了回憶裡，想起早逝的大兒子，悲痛起來，“幸虧還留下了阿琛……”

“……”秦京沒再說話了。

根本就沒想過要生下自己。

原來，比無緣無故從嫡系順位上否認一個人還要過分的，是直接從生命存在的意義上否認一個人。

秦琛在外面沒走遠，就靠在門邊上，看着院内的花草，看着頭頂被分割成四方形狀的天空。

突然想到，在陶家的祖宅裡，看到的也是這般風景嗎？

他的手在口袋裡攥緊鈴铛。

今天，應該就是秘密揭開的那天了，從老太太的隻言片語還有秦伯的反應中來看，那個秦家所有人都沒有察覺的詭異之處，是真實存在的。

秦家能永遠順風順水地在新時代運轉下去，背後藏着一個颠覆性的大秘密，它重要到隻能在生命疊代的時候謹慎傳遞信息，來達到最大程度的保密。

身後房間的隔音很好，出來之後就聽不到裡面的聲響了，老太太會給秦京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