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她的臉上并沒有太多的表情變化,冷淡得好像死掉的隻是路邊的一條小狗,
“學校賠多少錢,少了我不可不幹……”她掰着指頭數起來。
“成為父母不需要任何條件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顧子衿早已吐槽無能,平日裡怼天怼地的她在此刻也隻有唉聲歎氣的份兒。
林可卿并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她隻知道,在别人吃不上飯的時候,小聲咀嚼也是一種禮貌。
“我們這次來找您,是為了調查您女兒死亡的真相,還請您配合一下。”
出于工作職責,顧子衿還是秉持着該有的尊重與她心平氣和地溝通。
“有啥子好調查的嘛,”黃鳳蘭滿不在乎地說,
“人都沒了,讓學校賠錢就行。”
“您……”林可卿遲疑了一會兒,詫異地望着她,
“不關心一下您女兒是因為什麼死的嗎?”
話音剛落她便笑了,隻有嘴角苦澀地勾起,不可否認的是,她确實不在乎。
這個問題問得……實在可笑。
黃鳳蘭瞥了她一眼,眼神也随之劃走,一字一頓地狹促道:
“我說現在的女娃兒啊,就是愛管閑事,又愛胡思亂想,還要當警察。”
她兀自陶醉着長舌亂卷,伴随着浮誇的肢體動作,
“老劉,你說女娃兒當得好啥子警察嘛?”
“喂,你再給老娘說一遍!”空中傳來一聲暴喝。
“你說啥子?”黃鳳蘭一臉不服氣。
“說你,就是說你,怎麼了?”顧子衿也不服輸地瞪了回去,鋒利的眼神連帶着剜了沉默的老劉,
“男人就當得好警察嗎?”
黃鳳蘭被她這陣勢吓得立馬站了起來,立馬惡人先告狀大聲叫嚷道:
“警察還要打人啊,有沒有得王法喲!”
“你老娘我就是王法!這會兒知道我們是警察了?”她掏出衣兜裡的警官證丢給一旁的林可卿,
“今天這個警察大不了我不當了,我就是要把你這個家夥收拾一頓!”
僅僅虛張聲勢罷了。
可是下一瞬,她的拳頭便被溫熱而又黏膩的掌心包裹,連帶着那根不屈的拇指也被柔和地捏了回去,成為一個嚴實的拳頭。
“黃女士,我們也是為了您能拿到更多的賠償款。”一個溫糯的聲音從她的身側傳來,
“如果能夠證明您的女兒是死于他殺,定性為刑事案件的話,您能夠拿到更多,要不要考慮一下呢?”
顧子衿靜靜地望着她,她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有些耳鳴,否則分明吵鬧的小巷,又怎麼會隻聽得到她堅定而有力的聲音。
那擲地有聲的,不僅是為了正義,更是為了還給陳若楠一個公道。
“是嗎?”
黃鳳蘭刻薄的面色逐漸緩和,眼裡盈着的笑意甚至快要從眼眶溢出來,
“那就聽你的嘛,你要我做啥子?”
“簽訂解剖屍體許可,”林可卿早在一旁打開文件,及時地遞上那份協議,“我們就能查清您女兒死亡的真相。”
話音剛落,她便同顧子衿對視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早已清楚她不在乎真相的,不是嗎?
林可卿無奈笑笑,如果能夠說話的生者都不在乎的話,那誰又來替永遠閉嘴的死者聲張呢?
為生者權,替死者言。
她對這句話的理解更深刻了幾分,即使生的所要的權便是更多的錢,她也不得不去做。
黃鳳蘭右手捏着筆,眼神警惕地在協議上掃描,
“在這兒寫我名字就可以了?”
“是的。”顧子衿點點頭,目的已達到,轉而攻向下一個話題,
“您女兒身上除了機械性窒息造成的傷痕以外,似乎還有别的傷痕,也許有人欺負過陳若楠。
如果您再想起來什麼,請及時和我們聯系。”
黃鳳蘭臉色大變,将許可丢給她後驟然提高了音量:
“字都給你簽了,還有啥子欺不欺負的嘛?警察還要打人,要我說就是你們欺負我!”
“我要投訴這個……”她惡狠狠地盯着顧子衿,一時卻不知該怎麼形容,最後生硬地蹦出兩個字——“美女。”
急性子的顧子衿正準備跟她再鬧一場,畢竟這還是她頭一次出警遇到這麼荒謬的事情。
可是當那聲“美女”鑽進她的耳鼓膜時,那抹得意的笑便出賣了她的享受。
林可卿敏銳地捕捉到她那一抹愉悅,繼而回過頭去,擠出一個官方度極高的笑容,
“可以的,您随我回局裡做一下筆錄。”
“蘭妹,算了喲。”老劉使勁地沖她眨着眼。
她注意到他眼睛直眨,不明所以地關心道:
“老劉你眼睛咋個一直眨喲,是不是又高血壓犯了喲?”
“你投訴他,那我們打牌的事情不就又……”老劉掩面小聲地說道。
“哦哦,”黃鳳蘭僵硬地笑起來,擺手道,
“算了算了,這個美女長得這麼漂亮,我還是不投訴了。”
将将還春光滿面的顧子衿,笑容凝固在她的臉上。
“什麼話?聽聽,說的是人話嗎?
美貌是老娘最不值得一提的優點,你應該說‘看在我業務能力這麼強的份兒原諒我’,懂嗎?”
“好了好了,”林可卿無奈地将她挪走,嘴裡還輕聲細語地哄道,
“你業務能力最強啊,别氣了,别氣了。”
望着三人遠去的背影,呆滞的黃大嬸看向劉老頭,
“老劉,你說那個人長得這麼漂亮,怎麼這麼癫嘞?”
“曉不得喲,”老劉思索一番後,嘀咕道,“說不到腦袋有問題哦?”
“嘿,”她一拍大腿,反應過來,“莫不是騙子喲?”
“你屋裡頭有啥子可以騙的嘛。”
“也是,”黃鳳蘭局促地笑笑,“那她就是腦袋有問題嘛。”
“唉,可惜了長得這麼漂亮。”老劉落寞地搖搖頭。
她大驚失色,一語驚人:
“嘿,老劉你還要‘老劉吃嫩草啊’?”
“我是想給我侄兒子介紹下嘛。”劉老頭連連擺手否認。
兩人相視一笑,
“小劉吃嫩草也不是不得行,就是怕那個傻腦瓜生出來個傻腦瓜哦。”
·
夕陽遠遠地挂在西天邊,圓圓的好似一顆來自高郵的鹹蛋黃,萦繞在其周圍的泛泛黃光便是那油而不膩的鴨蛋油。
“看在你業務能力這麼強的份兒原諒你……”
林可卿躊躇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手也親昵地揪了一把她的臉頰,嘴裡嘀咕道,
“這麼多年不見,怎麼臉皮還變厚了?”
顧子衿頓時吹鼻子瞪眼,反問道:
“難道我的業務能力不強嗎?”
“強。”林可卿沖她豎起大拇指。
剛剛肢體接觸那一瞬間的記憶又浮現在腦海,她晃了晃腦袋逼迫自己不去想,心髒卻誠實地顫了兩顫。
“哼,這還差不多。”顧子衿傲嬌地噘嘴,心虛地飛身上前。
她緩緩踱步向前,體察到身後的視線,便造作起來。
灰藍色制服襯衫角被妥帖地壓在褲腰裡,再加以近似墨黑的深灰色牛皮帶束縛。
本莊嚴的服飾,該神聖不可侵犯,偏偏卻叫人浮想聯翩。
這一身裹得嚴實,到了林可卿的眼裡,甚至比赤、裸、裸還要忄生感。
畢竟人生來赤、裸,去時也帶不走什麼。
沒有什麼比親手剝下洋蔥的皮,再好好品嘗它甜軟的心更有意思。
在她走神之際,視線的死角——
那片仍然溫熱的水漬被揩在衣角,連同着濕潤的不僅僅方寸布匹,還有不遠處那片柔軟的芳草地。
·
黑幕還未完全撒下,花花綠綠的燈光便迷了人眼。
若是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撒下這彩光,倒也是美事一樁。
可它卻偏偏要與日争輝,便是他的不懂事了。
華燈初上,金迷紙醉,在夕陽餘晖的襯托下,它倒是像賤價卻要貼上名牌标簽的珠寶。
伴随消毒水和福爾馬林分子滲透進鼻腔黏膜,顧林二人的步伐也邁進了法醫科。
一進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架人體骨架模型,不鏽鋼制的解剖台在燈光的照射下散發着鋒利的寒光。
“小顧啊,還是進去換一下衣服哦。”唐鐘指着更衣室提醒道。
“呃……”
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顧子衿雖然理解但是卻無奈扶額,“我不會穿隔離衣。”
唐鐘反應過來,也是,小小的金林市局地廣人稀,很少發生惡性兇殺事件。
“小林,”老唐突然想到什麼,叫住了正往更衣室去的林可卿,慈眉善目地笑道,
“小林啊,你教一下顧隊怎麼穿隔離衣,都是女孩子也比較方便嘛。”
她望了望唐科長,又望了望顧子衿,努力理解消化他抛出的消息。
所以是……要我手把手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