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眸子不自然地垂了下去,“謝謝。”
林可卿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會心一笑,“怎麼還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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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子衿的眼隐匿在相機取景框後,“好了,開始。”
鏡頭裡的林可卿全副武裝,隻露了一雙眉眼在外,還有衣服透明的護目鏡為她保駕護航。
“死者姓名:陳若楠;死者性别:女;解剖時間:1999年8月25日;解剖地點:金林市局法醫科。”
“民間傳說中,中元節這天逝去的靈魂,不能再投胎成人。”唐鐘無限悲涼道,
“如果她是自、殺的,那這小孩到底是經曆了什麼?”
其餘兩人聞言紛紛沉默,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之中,好似正為她禱告超度一般。
“體表多處軟組織挫傷,身體呈現多處淤青,死者生前應該曾多次遭受暴力。”
唐鐘戴着老花鏡,卻也難掩其眼神中的悲傷。
他沉重地歎了一口氣,随後把主刀的位置讓給了林可卿。
“小林,今天你來操刀吧。”
她沉默着點點頭,随後拆開一枚全新的解剖刀片,插在解剖刀手柄上。
她從容地從死者兩側肩膀下的鎖骨下刀,進行所謂的“Y”字形切口。
解剖刀實在鋒利,行雲流水地拆骨解皮,一刀劃到恥骨。
不鏽鋼的解剖台在白熾燈的照射下散發陣陣寒光,映射在林可卿的臉上,将她照得更為清冷。
血迹将白手套染紅,她從胸腔裡掏出一塊兩邊對稱的肉狀物。
“肺部顔色加深,質地變實,肺部漿膜下還有瘀點性出血……”
她一刀将拳頭大小的心髒劃破,觀察着裡面的情況:
“心髒内部充滿了暗紅色的血液,還有部分形成的血栓。”
“心包腔内積聚部分液體,心肌細胞内的生化指标有無異常升高還需要進一步檢驗。”
“肝髒整體形态應呈不規則的楔形,顔色為紅褐色……”林可卿用拇指按了按,
“質地均勻且富有彈性,無明顯的硬化或軟化。”
“表面光滑,無明顯的充血、水腫、淤血或壞死竈。
肝小葉和肝細胞的結構保持完整,無明顯的變性、壞死或再生結節。”
“腎髒表面也是光滑無損傷,無明顯的充血、水腫或淤血現象。
腎小體和腎小管的結構應保持完整,無明顯的變性、壞死或纖維化改變。無其他病變。”
“肝腎很健康,可以基本排除中毒的情況了。”唐鐘點頭道。
“初步判斷,緻命傷是脖頸處的這道索溝,裡面還殘留着一些麻纖維,與遺留在案發現場的麻繩成分一緻。”
林可卿抿了抿唇,“結合莫文博所說,體表的傷應該是曾經遭到過校園霸淩。”
顧子衿點點頭贊同她的說法,忽而想到之前黃鳳蘭不自在的微表情,接着分析道:
“當時我跟死者母親說陳若楠可能被人欺負的時候,她的表現不太正常,說不定陳若楠也可能遭到過家暴。”
“我國的法律法規沒有‘家暴’這一說法,刨除血脈親緣的身份,不就是惡意人身傷害嗎?”她一本正經地說道。
唐科長嘿嘿一笑:“看來小林是把這法條背得爛熟于心呀。”
林可卿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分析道:
“死者母親看起來倒也不像是家暴的人。”
“如果是她那個一直隐身不見人的父親的話呢?”顧子衿抓住盲點,一針見血。
唐鐘的歎息一聲比一聲長,“賭博的媽,家暴的爹……唉。”
聽到“賭博”二字,顧子衿的眉頭不經意地緊鎖。
她緩緩擡眸,“唐科長,昨晚你是不是在發展大道人民路38号打麻将?”
唐鐘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神情一愣,腦海中迅速閃過昨晚的牌局場景,随後點了點頭。
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沒錯,是有這麼回事。
不過小顧啊,你怎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
“您還記得黃鳳蘭嗎?她就是死者的母親。”
唐鐘聞言,眉頭微蹙,努力在腦海中勾勒那幾位牌友的面孔,片刻後,他惆怅地看向死者:
“原來這孩子是陳木匠家的呀,不過聽說這好像不是他親生女兒。”
林可卿愁容滿面地猜測,“不是親生的父女,往往伴随着更多的不确定性和潛在的矛盾。
既然如此,隻怕後爹就不僅僅是家暴那麼簡單了。”
“而且……”她接着沉吟道,“死者繼父是木工,麻繩應該是從家裡拿的,這會不會是死亡暗示?”
林可卿劃破胃囊,認真瞧了瞧還未完全消化的胃糜。
“根據胃内容物以及體表屍僵屍硬推測出死亡時間為2小時左右,也就是當天早晨5:30左右,大概是吃完早飯不到一小時就死了。”
唐鐘的眼中流出無限悲憫,感慨道:“死前起碼吃了一頓飽飯。”
顧子衿一點也不維護這美好:“就怕她活着的時候沒吃過一頓飽飯。”
話音剛落,顧林二人便頓時五雷轟頂,僅僅一個顫抖着的對視,便心有靈犀一點通。
片刻檢查後,林可卿沉寂着交代結果:“死者處*膜陳舊性破裂……”
看多了人間紛擾的唐鐘對此一點都不意外,感慨道:
“有的人呐,連親生的都不放過,更别說這還不是親生的了。”
“案子有了進展,我就先回去了。”顧君良臨走前說道,又叫了她一聲,
“林法醫,二十分鐘後技偵辦公室開會。”
“嗯。”林可卿疲憊地點點頭。
收拾完一切後,她卸下了那些繁瑣的裝備。
一個垂眸,林可卿忽地瞥到左手袖口處夾了一根蜷曲的頭發。
細細一瞧,原是某個不經意間卡在了表帶。
那發絲卷曲、幹燥,直徑稍粗卻十分的柔軟。
光是想到它的主人,她便會心一笑,那些疲倦也随之消散。
林可卿伸出的手凝滞在空中,想來便是不能将她輕易地亵渎。
于是她又小心翼翼地尋來鑷子,将它夾取下來後放入幹淨的自封證物袋。
将鎖絲扣合的前一刻,她還煽動着袋口去尋求那令她心向神往的味道。
不知是心理作用或其他,鼻腔黏膜還真到嗅到一股莫名的奇香。
芬芳因子劇烈地擴散,而她的心也随之人聲鼎沸——
這個時候,顧子衿又在做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