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諾這輩子後悔的事情不多，但答應盧卡和她一起喝下午茶絕對算其中一件。

她從不知道帶孩子出門會遇到那麼多麻煩的事情，卡在台階底下的嬰兒車，還在哺乳期的媽媽身體像是有節律一樣在寶寶餓的時候漲奶——隻有上帝知道她坐在汽車後排盯着司機後腦勺聽見寶寶吸吮打嗝時的尴尬與不自在……

不過，當寶寶被安撫好以後，四歲的小女孩趴在她腿上好奇地往車窗外張望，埃莉諾看着嬰兒在女人懷裡沉睡，年輕的母親嘴裡輕哼着搖籃曲，陽光從另一側窗外投到盧卡臉上，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内心無比平靜。

她想到，自己或許也曾這樣躺在媽媽的懷抱裡被抱着，那時蘭普坦邦或許也有一個像她一樣的女人或者男人，願意在某個下午坐下來，聽年輕的媽媽訴說成為母親後的煩惱。

司機幾乎開車穿過了大半個城市才在巴赫另一頭找到了盧卡想去的餐廳。

推着嬰兒車進入餐廳，剛找到位置坐下來點了幾杯飲料，躺在嬰兒車裡的寶寶就哼了幾聲，盧卡隻好将寶寶又抱了起來。

“你看，這就是我不再出門交際的原因，帶着這個年紀的孩子這麼出來一趟簡直無異于下地獄，我什麼都得帶。”

“但我聽說巴赫還是有很多剛生完孩子的貴婦會活躍在社交界——”

“是啊，當然，她們會讓保姆和女傭去照顧孩子，好像把自己的孩子丢給别人照顧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一樣。”

盧卡懷裡抱着嬰兒，将茶杯從小女孩手下挪走，“親愛的，這杯是媽媽的，我再幫你要杯牛奶好嗎？”

“那你丈夫呢？”

“他在海上，至少還要六個月才能回來。”

聊着聊着，盧卡的眼睛突然睜大了一點，興奮地朝埃莉諾身後招手。

埃莉諾回頭，兩個男人正推開餐廳的玻璃門走進來。

其中戴帽子體型微胖的那個應當是盧卡的朋友，他臉上洋溢着熱情的笑容，一邊朝這邊走一邊向身後的人介紹：“薩維爾先生，這就是盧卡，巴赫最有天賦的舞台劇女演員之一，您要是聽過一遍她的歌聲就再也不會忘——”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瞪大眼睛盯着盧卡懷裡的寶寶，“你把孩子帶來做什麼？”

埃莉諾根本不知道盧卡今天有約會，聽了一會兒才了解到，這位名叫羅布的劇院經理應該是和盧卡約好今天在這裡見面，聊複出工作的事情。

可在交談期間，亂動哭鬧的孩子數次打斷了他們的談話節奏。

即使埃莉諾中途便在盧卡感激的目光中把寶寶接了過去，又牽住小女孩的手艱難地将兩個孩子帶離了那張桌子，但制作人的目光仍不時投過來打量哭鬧的嬰兒。

這場談話并沒持續多久就結束了，制作人客氣地向兩人道别，埃莉諾彎腰跟小女孩說話，抱着嬰兒回來時剛好聽見了盧卡與劇院經理的争吵。

“帶孩子怎麼了！有孩子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疾病嗎？

因為我做了母親所以就再也演不了有性魅力的角色了是嗎？”

“你怎麼就是不明白！重點不是你成為了母親，而是你把母親的形象帶出來了，還帶到了制作人面前！”

劇院經理把咖啡推到一邊，手指點在桌子上跟盧卡解釋：“你說想回來繼續工作，但劇團現在已經沒有合适的位置給你了，你知道我廢了多少功夫才替你約到薩維爾嗎？”

“女人看到帶孩子的男人會被吸引，幻想對方是一個好丈夫，但男人看到一個帶孩子的女人，想到的隻會是洗不完的餐盤和尿布，薩維爾就是這樣一個男人！

他如果都無法對你産生浪漫的投射幻想，我們怎麼說服他讓你拿下這個角色？”

“那我能怎麼辦？”盧卡情緒也激動了起來，“裝模作樣地當幾天母親，然後就把孩子扔給保姆照顧嗎？”

“真是不可理喻！”

劇院經理站了起來，顯然把制作人請來花了他不小的功夫，以至于他無法接受這本可以避免的失敗。

“我看這壓根就是借口，你根本就沒認真想過要回來工作……”

“夠了羅布，你知道這麼說不公平！”

盧卡的眼眶紅了，但劇院經理顯然已經沒耐心了，他語氣很重，揮手道：“盧卡，這是你自己選的路。”

“我自己選的？不，我隻是選擇成為母親而已，沒選擇被剝奪其他身份！”

這樣的話題沖突對未婚的年輕女性來說絕對超綱了，埃莉諾完全插不上嘴，隻能在一旁尴尬站着，但她懷裡的嬰兒卻抽噎着大哭起來。

她無措地輕拍嬰兒的後背，而年輕的母親在兩步外也落了淚，“沒有人告訴過我，有了孩子意味着什麼，想帶好他們從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她們太好奇，什麼都不懂又過于脆弱，你得把自己熬成一台機器，時時刻刻盯着他們，眼睛一秒也不能挪開。”

她啜泣道：“可是羅布，我是真的不想再呆在家裡了，我沒有朋友，沒有社交，沒有人會主動來拜訪我，我整天就圍着孩子轉，像被監禁了一樣哪兒也去不了……”

或許是有同樣的經曆，也或許是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劇院經理的表情漸漸緩和了下來。

他伸手輕輕拍了拍盧卡的肩膀，“好了，沒關系的，我們可以看看其他的機會，你知道薩維爾挑人的習慣，我沒辦法再幫你争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