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禮皺着眉頭,掃視了一遍整個碼頭:這家夥倒真是偏心南卿。
太陽尤為毒辣,他打開懷表看了時間,已是正午時分。重新合上表,将其整個都握在手裡時,竟覺得有些發燙。把頭哈着腰把他請到了辦公室裡。幾個工人小隊長已低頭在那裡恭恭敬敬地等着了。
“最近德勝洋行有些貨交付得有點遲啊。”溫言禮入座,細細地看了一圈眼前的人。工友們的臉曬得黢黢黑,整體出油、毛孔粗大,讓他想起瀝青馬路。他咳了幾下,翹起了二郎腿:
“你們按順序都彙報一下工作情況。”
其實,溫言禮也聽不太明白這些人究竟在說些什麼。他打開懷表,金屬清脆地閃了一下響,工友立馬停了下來。他也暗中一愣,但沒擡頭,繼續慢慢地問道:“你們那個姓張的呢?”
幾個人交頭接耳,但沒人正面回答。他擡頭看向這幾人其中有人推了推身邊人的手腕,于是後者扭捏地支支吾吾:“這、這、這,我們怎麼清楚。”雖然他一幅推三阻四不肯說的樣子,但手上一直在做撚錢的動作,再向上看到他的臉,擠眉弄眼的。溫言禮感到一陣不适,而後明白了過來,故意挑眉,心中卻在暗自嘀咕:這厲青川還說計劃周全,這也沒給我準備啊……但溫言禮知道自己的馬甲口袋裡正好有三張紙币——三張拾圓。
正面是中文版面,青色的歐式花紋以粉綠螺旋狀圖形為底,上方中間的“中央銀行”四個大字墨濃得像是立體的;背面是碧綠的英文版面,印有國父頭像。
這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攢下來的,自己這兒還沒摸熱乎呢就……
我是在幫厲青川,我是在幫厲青川,我是在幫厲青川。
他一狠心,招了招手,三張赤刮辣新(嶄新)的票子就輕飄飄地落到了這些工人枯燥焦黃的手心裡。在幾人又驚又喜的表情裡,溫言禮無聲地痛哭:
厲!青!川!
“嘿嘿,謝謝老闆嚜。”三個工人瞬間對他改了态度,将票子悄摸着各自塞進了最貼身的口袋,溫言禮移了視線,“溫老闆,這老張啊想必是在花雀館。”
溫言禮把右腿挪到了左腿上邊:“這,花雀館是何地啊?”
他們幾個笑開了,卻讓他心中發毛:“溫老闆,我們帶您去。”
——
“你的腳能不能别動了。”旁邊的地痞們突然來了句,讓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顧南卿吓了一跳。一個人莫名其妙被關在巡捕房的隔間裡怎麼能不坐立難安。巡捕在按層級向上,試圖接通市長,也就是厲父辦公室的電話;巡長和這幫人糾纏不清;自己為了避免洩露青川的計劃,隻好打馬虎眼隐去了身份,還和巡長說家父、家母乃至宅子裡的所有用人都不在上海。
“現在呢,你們老實坦白,人厲家大少爺被你們弄到哪裡去了呢,還能給你們重新做人的機會。”
“我們今天可真沒見過厲少爺。人都說了,這來當鋪前和厲青川,啊,不,厲少爺見過面的,給了他那個墨錠。”那流氓頭子伸長了脖子張望被白在一旁的物件兒,警棍一下就上來了。
旁邊打電話的巡捕對着空氣彎腰。
“你呢!你還有什麼要說的。”警棍敲在鐵上,清脆的餘響纏上了顧南卿,他的臉皺成一團,鼻子發酸,像是警棍真掄到他臉上了似的。顧南卿在心裡狠狠地念了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