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賭約你可當真?”
張晚看向厲青川,他胸膛起伏,舉起手:
“半點無假。我說到做到。”
他在碼頭已經工作了一段時日,卻沒有什麼行動上的突破,光是做工的體力消耗就讓他喘不過氣來。厲青川之前從沒接觸過這麼多真正的勞苦大衆,也不了解他們的生存之道和生活态度,因而懷揣着非常純粹的熱情與想法。然而,實際在碼頭的這段日子,他像走不出迷宮的螞蟻。不是結交到丁子,自己怕不知何時才知道碼頭在夜間也有門道……
若想要在碼頭幹一番事業,不了解碼頭的規則,就無法讓規則為自己所用,甚至去破而立。
厲青川如此對張晚回答,就好像在給自己心理暗示。
她輕輕地壓了壓下巴:“那你父親呢?”
“父親次日清晨就差用人打包好了行李,讓我趕緊離開。他應該樂得見我沒過多久就失敗,灰頭土臉地回去見他。”厲青川搖着頭,輕笑,“你看,到今天,我從未見過他手下任何一張熟人面孔,也覺察不到任何來自厲家的暗中幫助。”他哪怕迷茫得不知如何是好,也樂于見父親說到做到,這樣他的自證才名正言順。
隻是父親嘲弄我行事魯莽、當事後諸葛亮,卻不讓自己懷疑、關心此案的後續發展,甚至我對南卿的愧疚之心,他也隻冷眼旁觀。他究竟為何不願我再與顧家有往來?父親分明知道南卿的下落,甚至可能其中他還提供了幫助,可為何不願告訴我南卿去了哪裡?難不成,他也會想盡辦法讓我失敗?不……他需要想盡辦法才能讓我失敗嗎?
厲青川放在桌上的手逐漸握拳。張晚餘光裡瞥見他顫抖的手,道:
“若是你把我們無法選擇的生活當作可以征服的挑戰、可以置換的籌碼,而你的父親認為這隻是鍛煉你的手段、豐富你人生的經曆,你還是一轉身就便能回去當厲家少爺——”她的手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眼前人擡頭看她,眉間都快擠出他自己的名字:
“不……不是,也不是這樣的。”
他停了一下,說:“記得晚姐姐曾說,有些事情我插手,隻會适得其反,我的深究隻會害了所有人。我當時不服氣,現在想來卻是極真誠的話,可惜經過南卿、你、到今天的碼頭,我才似乎開始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你現在明白我當時說的話了?可我現在想來,卻覺得那也是一番蠢話。”她笑意盈盈,搖了搖頭,“我原以為自己會以厲家仆人的身份循規蹈矩地過下去,原以為曾經的一切都是命;我原以為你如此莽撞,我僅有的人生被掀翻、七零八落。
“一開始,我覺得我在背叛自己,出賣自己的嗓音、容貌或者身材,可世間何嘗不是一場巨大的交易,而上海是一個巨大的賭場。這個賭場的轉盤不停轉動,有人昨夜千金一擲,今日就家财散盡;也有人能手握幾枚籌碼就赢得翻身的機會。而我的嗓音、容貌、我,其實就是我的籌碼。
“變動之下,反轉之間,我也不再高看任何所謂有頭有臉的人物,也不再小瞧我自己。”
她長呼吸了一次。
“也許,去深究、去颠覆,才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