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寅時,城主府門楣上方,紅底金字的牌匾額,紅燈籠懸挂在房梁。
一個侍衛兵正要起夜,蓦然,發現前方有個搖晃的背影,如行屍走肉一般,他揉了揉眼睛,忍不住上前詢問,結果伸手一摸,夜燈掉在地上。
這是一具僵硬的屍體,還有腐臭的味道,緊接着侍衛們聞聲趕來,吓得三魂去了兩魂半,上前查看才發現,臉已經紫黑了,還有屍斑。
夜黑風高的城主府傳出驚恐的嚎叫,石海哨接連不斷地響,聲音傳遍每個角落,侍衛紛紛四散逃竄,“殺人啦,有鬼,有鬼!”
在凡間,一百個凡人才出一個修士,除去劃水摸魚和半吊子,正經修煉的少之又少,即便是修士,也不見得能冷靜面對邪物。
伴随着吵嚷,金柱大門敞開,涼飕飕的冷風襲來,空氣驟然成冰,一片小紙人在空中飄蕩,落在地上,被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撿起來,攥在掌心揉成團。
黑靴之上,層層輕霧彌漫,一串串流蘇如同幽靈發梢,随風搖曳。
“何人做法?”秦熄沉穩的聲音透着鋒芒,有種渾然天成的霸氣,不怒自威。
衆人見到來者何人,鬼哭狼嚎地行禮跪拜,“不不不,不知道,小的不知道啊……”
目擊者顫巍巍道:“城主,小的看到,這屍體方才,是往太子的住所去的!”
秦熄眉間微蹙,跨過浮腫潰爛的屍體,以裝束能夠判斷出屍體是太子的禦前侍衛,已經死了三日,想不到竟然被人操控,半夜詐屍弑主。
他的眼神掃過翡翠鑲嵌的玉帶,青黑色沙羅的烏紗帽,最終落在衣擺下方,粘在那裡的小紙人上。看來兇手确實是操控了傀儡香爐。
秦熄捏着手中的小紙人,又從中衣内掏出另一片,兩者對比,裁剪上有明顯的參差。他極快地轉過頭,将兩片踹進懷裡收好,冷冷道:“屍體運回去。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許驚動蕭太子。”
衛兵們應聲散去,急忙收了屍體。
*
灰蒙蒙的夜空不見一絲光亮,整座城萬籁俱寂,月明星稀。
木桌上,攤開着《三界全轉》,首卷中記載:
上古時期,天地初開,生出仙、凡兩界。
仙中以靈根為本,經過幾千年的演變獲得法力高強的種族生出神髓,即為神族,從此更名為神界。
後來荒淵山爆發,兇獸出世,魔氣橫行,又生魔域。
南湘城處于凡魔兩界交彙處,歸屬于古安國,地理位置卻十分尴尬,雖暫時由神界管控,可當地戰亂頻發,修士和邪魔争奪這裡的靈氣和香火。
于是,龍鼎天帝派了一位神官,下凡擔任城主,對此城進行監管。
這個人就是景王殿下,秦熄。
在仙京,憑本事渡劫飛升的神官不足十人,其餘的都是神官後裔。
景王殿下是龍鼎帝君的養子,出生就是中神官級别,若想成為上神官,還需靠自己下凡曆劫飛升。
這時,叩門聲響起,書房走進來一個少年。
秦熄道:“羽童?”
“城主,您讓卑職查的人,已經查到了。”少年輕甲在身,揚起眉清目秀的小俊臉,将文書遞給秦熄,“這個尋春閣閣主,名叫陸雪緣,曾經是陸府的千金。”
秦熄手中的毛錐一頓,墨汁暈了三層宣紙,“陸家人,沉棠的妹妹?”
羽童颔首:“正是。”
“……也對,沉棠提到過,他們家之前就是賣香爐的,後來突然破産了。”
“沒錯。”羽童點頭,“十年前陸府被抄家,風光無限的家主成了階下囚,一大家子死的死,散的散,活下來的都入了賤籍,這其中也包括陸小姐。”
“十年前……”秦熄翻了翻文書,全部是陸雪緣花魁時期的小相,他幽幽地發了會兒愣,眼底閃過一絲冷芒,“這件事我怎麼不知道?”
羽童倒了杯茶,說:“您忘了?那年龍鼎帝君發了十二道金牌,召您回仙京參加蟠桃宴,我們足足三個月沒有下凡,當時城中要事,全部交給朝陽宗管了。”
“……”
原來如此。
身為龍鼎帝君的兒子,秦熄在渡劫期間都能享受特權,不僅能随意回京,記憶都沒有封印。
秦熄突然想到了什麼,随即問道:“尋春閣那批貨怎麼樣?”
“卑職已驗過,不出城主所料,我們尋遍城中各家香爐,隻有這款,是當年香爐神君的獨門藝技。”
香爐神君……
秦熄回憶起那個曾與他糾纏不清的女神官。
她仙逝百年,被趕出仙京淪為凡人時,這神器也跟着降級,被羅文殿那些神界文官批給了南湘城,成了凡間之物。
羽童看出主子的心思,勸道:“香爐神君當年死得慘烈,龍鼎帝君也是一絲情面不留,哎,這事與城主無關,别想了。”
“雖與事無關,卻也在事中。”秦熄說:“既然找到了,就抓緊找個機會,去将香爐配方收上來。”
畢竟當初景王殿下渡劫時,在衆多高貴的凡人身份中選擇了不起眼的南湘城主,就是盯上了這座城裡的香爐。
此乃前輩神官之寶,沉澱千年,留給凡人糟蹋,豈非可惜。
既然香爐神君仙逝了,那這香爐殿便空了下來,秦熄若能順利曆劫,頂替這官位也算是名正言順了。
“城主,有件事,卑職不知該不該問……”
秦熄示意他繼續說。
羽童握拳在唇邊,幹咳一聲,“既然懷疑陸姑娘是兇手,您昨晚為何放走她?”
“陸姑娘不一定兇手。”
兩片小紙人的輪廓差浮現在腦海中。
秦熄給琉璃燈添了把火,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低沉,“即便真是她,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南湘城的人怎麼能交給太子。”
遠處傳來哀怨的哭喊,他突然蹙眉:“羽童,什麼聲音?”
“那個禦前侍衛在東宮有些威望,他死了,那群士兵在那兒替他叫怨,請求城主出面徹查,估計是蕭太子指使的。”羽童詢問道:“您打算怎麼交代?”
秦熄放下毛錐,斜了他一眼。
暗淡的光線灑在木桌上,書房空蕩蕩的沉寂。
羽童很會察言觀色,見主子不言,便賠笑道:“城主,您既然不想管,我便将那些人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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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主城區的守衛軍四處張貼告示:近日香爐販子猖獗,有人在城中撿到非法魔物小紙人,請城民多多留意,發現可疑人員,及時上報城主府。
陸雪緣坐在茶樓包廂裡,撩開鬥笠,玉手撫過傀儡香爐壁。
郁悶,找了一夜,還是沒找到夏聆町。
夏聆町是她的好姐妹,二人長得像雙胞胎,就連胸口胎記,也是聆町照着她的樣子烙下的。
陸雪緣不懂聆町為何要行兇,明明是個柔弱乖巧的姑娘,平日善良的要命。
她們姐妹不分彼此,陸雪緣甚至将祖傳的香爐心法都分享給夏聆町,想不到這次,卻成了自己被連累的鐵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