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雪緣猛地睜開眼,這一刻,她感歎弑魔鞭的威力,竟然能使人神識錯亂到如此地步,這些清醒時她不會在意的畫面,此刻卻映在腦海中,格外清晰。
如果此刻秦熄在,會不會阻止這場慘無人道的虐-殺?
......也許會的吧。
不然他堂堂神官,為何帶她一個凡人回仙京,為何幫她擋下葉蒲衣的耳光,甚至允許她在自己榻上熟睡,如果這些是真的,那也許自己在他心裡,是個特别的存在吧。
陸雪緣自嘲地笑了,一滴淚珠從眼尾淌落。
她認為自己定是被下了降頭,都這時候了,還在期待他的心軟。
秦熄,你到底有多恨我,不僅殺了哥哥,還要用弑魔鞭懲罰我……
秦熄,我好恨你啊……
……
陸雪緣痛到暈厥。
突然,口中被塞了一把止血草,極緻的甘苦喚醒了麻痹的魂識。許是葉蒲衣怕她死了,也發洩夠了。
昏暗的光線下,一張宣紙遞到跟前。
少女被獄卒押解着,腦袋被按壓在榉木圓桌上,隻能側着臉看紙上的内容。
“照着它,寫個一模一樣的!”
身後傳來陰狠的咒怨之聲,獄卒抓起她的一隻手,用小刀割破指肚,鮮紅的血汩汩冒出。
新鮮的血,用作墨汁再合适不過。
她垂眸看,這是一封遺書,一排排密集的小篆之間,無一不在流露出少女悔恨的訣别。
可是,她什麼時候對秦熄說過,如此肉麻的話啊......
那種癡人對戀慕之人的哀怨,猶如深閨寂寞的怨婦,挽着帷簾,等待着夫君的寵幸。
這種卑躬屈膝、妄圖用深情感化男人的女人,寫出來的詩詞都是獨樹一幟,她陸雪緣欣賞不來,不敢模仿。
這個蠢貨,弄了這麼一張原稿,即便她寫了,秦熄也不會相信的。
見她那不屑的樣子,葉蒲衣怒氣蹭蹭往上冒,說:“你他媽的,還笑得出來?!”
陸雪緣呸呸兩下,吐出止血草,“為何要寫?讓秦熄以為我死了,方式有好幾百種,但是我告訴你,無論我是太子廢妃,還是低賤的花魁,那也永遠是,秦熄追着我跑!”
“少廢話,寫。”
葉蒲衣揪着少女的碎發,面目猙獰得可怕,“不然,牆上的刑具,我選一樣伺候你。時辰還早,今夜是城主府選妃夜,大夥都湊熱鬧去了,我們可以玩很久。”
陸雪緣瞬間如一桶涼水澆下,一顆心如墜冰窟。
從小到大,她受過無數次傷,早已麻木,但骨頭再硬,也是血肉之軀,怎能不畏懼。
半響,少女還是妥協了。
在葉蒲衣的眼皮子底下,擡起發麻的胳膊,任由血滴在泛黃的宣紙上,仿佛每根手指,都有千斤重。
看着一隻隻清秀的小篆,葉蒲衣不禁贊歎:“字寫得不錯,據說尋春閣的花魁精通琴棋書畫,呵呵,百聞不如一見。”
蝶羽般的睫毛顫了顫,陸雪緣累得脫力,用食指收完最後一筆,身子順着木桌滑了下來,嗤笑:“不然你以為呢,若花魁僅僅床上功夫厲害,勾欄院就等着關門吧。”
下一刻,胸前狠狠挨了一腳。
少女悶哼倒地,頓時耳鳴,視野晃晃悠悠的,隻能看到許多隻近身的長靴……
*
狂風怒吼,銀河倒瀉。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間,她感覺自己在馬車上颠簸,渾身痛得手指頭都擡不起來。
掀開窗簾,熟悉的環境喚醒了沉痛的回憶。遠處野獸的哀嚎,鳴鳥啼叫,黑鴉肆起,在半空中盤旋。
幾縷墨絲趴在前額,風一吹,淩亂不堪。
少女瞳孔噙着晶瑩的淚,蒼白的唇瓣被她咬得如胭脂般通紅。
這是通往緬因山的路,難道葉蒲衣要把她扔進緬因山喂邪祟?
這個想法令她頭皮發麻,陸雪緣用盡全部力氣,冀圖掙脫開手腕腳腕的繩索,她不能坐以待斃,她要活着!
雖然遭受過弑魔鞭的身體已經精疲力盡,但好在香爐幻化的琉璃珠還在,這些年做魔修的經驗,讓她的血液中還存着些許靈力,就算很少,但聊勝于無。
現在這種情況,也隻能拼死一試了。
胸前的黑琉璃逐漸發燙,少女不穩定的氣息下,艱難地釋放着氤氲的黑霧,琉璃珠忽大忽小,無法變成香爐。
黑霧袅袅,環繞于皓腕之間。
陸雪緣奮力掙開了繩索,滿手的血腥味她感覺無比惡心,但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找準時機,心一橫,從馬車上跳了下去。
她滾落在草叢中,竹竿般的腿撞上巨石,很快關節處高高鼓起,泛出青紫色。
身後的追兵窮追不舍,陸雪緣咬緊牙關,一瘸一拐地跑到懸崖邊。
低頭,發現前面沒路了。
“夏聆町,回來!”
她回眸,隻見追兵蜂擁而至。
葉蒲衣跳下馬車,怒吼道,“本官并不想要你的命,你現在若跳下去,必死無疑。”
好一句不要她的命,言外之意就是,她一個四肢健全的魔修,身上還是值一些錢。
陸雪緣幽怨地眼神落在他身上,流下兩行血淚:“葉閣主,不要逼人太甚,會被反噬的。”
她緩緩後退,站在懸崖邊,輕風襲來,掀起了薄薄的衣袂,露出大片大片猙獰可怖的鞭痕,隻有幾根布帶迎風搖曳。
幾個随從的追兵一臉懵,根本不知她在說什麼,隻當少女慘遭淩-虐,在弑魔鞭的摧殘下精神失常,開始胡言亂語了。
陸雪緣笑出了眼淚,深呼一口氣,壓抑的情緒在這一刻陡然爆發:
“回去禀報秦熄,我做鬼都會纏着他,畢竟,附在他的身體上,我才能睡得安心。”
“我會出現在他的夢中,吸幹他的陽氣,永生永世,讓他陪我颠鸾倒鳳魚水之歡。”
“倘若他有了别的女人,我就幻化成厲鬼,挖掉他的眼睛,腌在酒觞裡,讓他隻能看我。”
“……”
“葉閣主,再見。”
語畢,少女森然一笑,身體後仰,墜落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