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氣了……
這三個字猶如三支熾熱的火把,在心裡灼燒的火焰上添了柴。
秦熄瞧見虞星連明顯一愣,緊接着一腳踹翻獄卒,咒罵道:“胡說八道!沒有本座的允許,她敢死?”
不知是否方才與秦熄的對話消耗了他極大的精力,此刻虞星連胸口起起伏伏,面部每一塊肌肉都在憤怒地顫抖。
虞星連沖着秦熄微微一笑,對獄卒說:“打開紫微鬥宿續命,别讓她死了。”
“住手!”秦熄眼底宛如岩漿迸發,龍尾上每一塊鱗片都在發抖,“别這樣對她。”
“你放心,”虞星連的笑聲有一種陰險的溫柔,“有我在她身邊,什麼樣的小鬼都近不了她的身。”
紫微鬥宿乃是魔神級别的邪術。雖然能使喪命着起死回生,卻是逆天而行的禁忌之術。此術的編創者乃是三界縫隙中的陰靈鬼使,能分化出各種數不清的小鬼施以巫術,以契約的形式将受害者的魂魄賣給鬼使,形同于交鬼。一旦契約形成,那些小鬼就如同甩不掉的蟾蜍一樣,導緻受害者黴運不斷。
秦熄記得年幼時曾與虞星連一同在煌陵聽白鳳凰的父親月師白燚講課,鳳凰族是最反對紫薇鬥宿的族群,白燚反複提到過紫薇鬥宿需嚴令禁止。
交鬼有多嚴重,虞星連不是不知道,他這麼說,就是為了讓秦熄難堪。
交待完後,虞星連轉身就要走出牢門。
“虞星連!”
身後之人一聲怒喝,魔宗師神色明顯一僵,他深吸一口氣,還是停住了。
虞星連頓了頓,回眸的瞬間,臉上已然挂着刺眼的笑,“高貴的景王殿下,你這是求人的态度嗎?”
他并不理秦熄,對獄卒說:“本座派葉蒲衣監管她,怎麼會出這樣的事?”
獄卒道:“葉護法過度勞累,回殿修養了,方才魔使來報,紫陵王收到消息已經在路上,魔妃暫時由紫陵王監管着,宗師放心。”
“等等,”虞星連道,“還是傳蕭太子吧。”
獄卒:“遵命。”
秦熄瞪着虞星連,聲線憤怒地顫抖着:“你明明知道葉蒲衣跟雪緣交惡,還讓他當值,虞星連,你安的什麼心?”
“陸雪緣殺了我的兒子,”虞星連陰着一張臉,言語中淬着冰碴子,“我沒有要她性命,已是極大的寬容。”
“也罷,既然說起陸雪緣,本座不妨和你說道說道。秦熄,我真的可憐你!時至今日都不明白,一直跟在你身邊的女人,早就背叛你了!”
秦熄氣笑了:“你什麼意思。”
“有些事明明你心裡清楚,而且也早就有人告訴你了,為何還要裝傻呢?”虞星連輕哂,“若不是有内鬼,本座怎會那麼容易抓到樂安郡主,第五顆邪種又為何會在她體内,實話告訴你,陸雪緣早就背叛你了!不然為何你一失勢,她就到我身邊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虞星連,你少來這一套,除非你讓雪緣親口告訴我,否則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會信!”
虞星連忍不住鼓掌:“好啊,你不信是吧?也對,從小到大你一直認為自己是最厲害最聰明的那個,所有人都該愛你效忠你,而我,不配有人愛,可是秦熄,你要知道,此一時彼一時,今日本座就讓你死個明白!”
秦熄懶得和他多費口舌,說:“還記得白燚先生曾說的話嗎,交鬼者萬劫不複,不要用紫薇鬥宿傷害雪緣,無論你對她做了什麼,到此為止吧。”
“我若偏不,你能如何?”
秦熄騰地站起來,随即拔出獄卒手裡的佩劍。
強悍的力量從背後襲來,虞星連感受到充滿鋒芒的劍氣貼着後背劃過,不由得握緊了佛珠。
在場的獄卒一片吼叫,紛紛抄家夥保護宗師,緊接着,巨大的龍尾一掃而過,伴随着咚咚兩聲,三四個獄卒們接連撞到牆壁上,頭破血流地呻吟哭喊。
虞星連手裡的佛珠溢出魔息,越發滾燙,然而卻在下一刻,秦熄猛然收了力道。
那把劍順勢下落,竟然将背後的兩根蠱雕翅膀劈成兩半。
看着殷紅的血汩汩滲出流淌不止。
秦熄悶哼着,艱難地喘着粗氣,用盡最後力氣,點了止血穴道。
剛剛長出的骨骼,就這樣毀了。
秦熄撫上半邊胳膊,五指攥住包裹在絨毛内血肉模糊的斷骨。
魔宗師卻感覺心裡一陣舒爽。
雖然未見景王下跪,可是慕冥的嫡長子,高處不勝寒的神官後裔,終于肯在他面前低頭,甚至砍斷自己一翼。
虞星連微微一笑,轉身離開的瞬間,他沒有看到背後那一雙深邃的黑色眸子,正如隼瞳般閃着令人膽寒的光。
*
殘忍的酷刑是從皮肉深入骨髓的痛,猶如地獄般的惡鬼,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中摘下面具,露出青面獠牙,他們用桎梏将少女緊緊束縛,往深淵裡拖拽。
在黑牢嘗過多種摧殘的少女趴在地上,猛然一咳,用力睜開眼,隻看到模模糊糊一片,寒氣裹挾着濃濃的恨意全部彙聚到那雙柳葉眸子中。
“唔……唔,好痛……”
她身上開滿苦毒花。
纖細的雙腿不斷滲血,如蘿蔔般通紅腫脹,導緻她的身子根本無法移動。
之前在虛鏡中産生的幻覺如今那種感覺再次席卷而來,并與噩夢連環交替,除此之外,她還夢到虞衡那個孩子向她索命。
如此強烈的精神折磨下,她害怕了,拼命想躲起來,卻是怎麼都躲不掉,她知道自己害死了一個無辜的孩子。
不管是不是虞星連有錯在先,不管是不是為了保護小顧柏,虞衡的死終究是她一手促成的。
愧疚嗎?
内心自然不會毫無波瀾,隻是這種愧疚被那些對虞星連的恨所沖淡了。如果她沒有偷龍轉鳳,死的就是小顧柏了。
陸雪緣修魔多年,與邪種之身的顧菖心靈相通,當初她在牙牙學語的小顧菖耳邊說出了她的哥哥即将被送去做食物的事實。
小顧菖化身憤怒的小獸,明明是個嬰孩,她瞪大宛如熾熱炭球的眼睛的那一瞬間,那種狠戾邪性程度絕對不次于本體一隻成年兇獸。咬死一個虞衡,綽綽有餘。
想到這裡,陸雪緣更加讨厭自己,同時也加深了對虞星連的厭惡。
是虞星連把她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強迫她做出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惡事。
一股惡心感在胃裡翻江倒海,終于,她忍不住了,哇地一聲,嘔吐出一灘瘀血。
在疼痛的反複糾纏之下,陸雪緣急促地呼出兩口氣,想以此來緩解。幾縷打绺的碎發自額前滑落,身上暗紅的道袍被撕扯得稀碎,其中有三片貼膚的布料被血浸泡過,已然僵硬,可她進來時分明穿着白色道袍。
陸雪緣隻覺那渾身的血腥味積攢久了,越聞越惡心,粘稠的混濁感侵蝕着她,每呼吸一口,五髒六腑就痛極了。
混沌中,感覺有人将自己抱起,為她擦掉唇角的血。
陸雪緣的情況比他想象的要糟糕好多,果然秦熄說的沒錯,葉蒲衣跟陸雪緣結怨,逮到機會自然是将她往死裡折磨。而這一切,自然是虞星連縱容的結果。
虞星連撫摸着她的臉,歎了口氣:“怎麼弄成了這樣。”
少女聽出令她恐懼之人的聲音,恐懼感從尾椎直竄頭頂。
她掙紮着,拼命地搖頭。
然而僅剩的力氣少得可憐,她被虞星連強行抱在懷裡,耳畔是他猶如鬼魅般的嗓音:“别動,不聽話,你會死。”
“宗師,”蕭鹜,“您方才說的紫微鬥宿……”
“那是說給景王聽的。”
虞星連扯下一半黑袍,為懷中的少女遮羞:“蕭鹜,她身上怎麼會開出那麼多苦毒花。”
迷迷糊糊之間,少女聽到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