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妩茫然地在宅子裡走着,心神已經完全亂了。
一切似乎在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呼嘯而去。
這一刻,她恍惚回到剛入住周宅的時候,她和葉欣蓮是無根的浮萍,飄在周家這片看似平靜無波的水面上,是她生出了錯覺,竟然以為自己真的是周家大小姐。也是她高估了葉欣蓮在周昌照心中的地位,高估了母親對她的容忍,更忽視了周昌照仁義之下的虛僞。
他與葉欣蓮的相識原本就是一場救風塵的戲碼。
一個圖财,一個圖色,葉欣蓮帶着她這個拖油瓶,她對母親無從苛責。
是她沒認清自己的處境,竟以為從此自己和母親便能一世無憂、自在随心了。
擡眼看着夜色中青幽暗沉的蓮葉,周妩愣愣地上前,鬼使神差地伸出右腳。
她輕輕一碰,那蓮葉卻仿佛不堪重負,顫顫巍巍地欲往水下躲。
她偏不信邪,腳下使力。
已縮進水面一半的蓮葉不足以支撐她的力氣,于是重力傾斜,待她反應過來不對時,心髒快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她可還沒學會遊泳。
周妩跌進蓮塘的刹那,腦中閃過這念頭。
随即又被接下來的想法吓到。
倘若她就此溺死了,葉欣蓮會不會後悔?
無從苛責,卻生出怨念。
怨她把自己生下來,有爹生,無爹養。
怨她寵她慣她,如今卻對周昌照言聽計從,像變了個人似的……
刹那間閃現的念頭讓她無所适從,仿佛被沒頂的真相纏繞,絲絲縷縷,密密麻麻,瘋狂往她胸腔裡灌。
求生的本能欲望讓她在水中掙紮,慌亂中,突然有一隻大手被她抓住。
“一門親事就這麼想不開,來日我若……你,豈不是更要死要活!?”
周啟行的聲音忽然出現,可仍在水中的緣故,她沒聽全他的話,想說的也說不出半分。
水涔涔地被男人從蓮塘裡撈到岸上,周妩狼狽不已,劇烈嗆咳中,心情激動,忍不住遷怒于他,眼神火燒一般看着他。
“我死不死,死在何時何地,不用你來多管閑事。”言語間的無情刻薄一覽無餘。
周啟行不怒反笑:“戎生從前念叨你冷情冷性,我早已知曉,隻是想看你何時會摘下那副端莊守禮的好教養。沒想到,過猶不及,脾氣竟也不好。”
男人笑容淡淡,面上和頭發仍在滴水,身上衣服也已經濕透,狼狽比她不輸,可那副閑庭信步的氣度卻讓她更加火冒三丈。
周妩倔強地咬着唇。
她長這麼大,再沒有比此時更狼狽的時刻。
周啟行看了她片刻,上前一步,向她伸出手。
周妩連半分眼神都不給他,自己慢慢從地上起來,拖着濕透的身體,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周啟行看着她的背影,笃信道:“你不會尋死的。”
周妩像是沒聽見,兀自遠去。
三伏天裡,涼風透過,讓人生出冷意。
蓮塘中,那方才被她踩過的蓮葉顫顫巍巍地浮出水面,滾珠滑過,完好無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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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乙元入住當晚,周戎生去找周妩,路上卻與崔乙元狹路相逢。
周昌照有意為之,已将崔乙元安排在周戎生隔壁。
周戎生遠遠看到他,停下腳步,眼神滿是不耐。
二人以後便是工作夥伴兼姻親,崔乙元心無芥蒂,主動與他說話:“周兄,能否勞煩你為我引路?聽說周伯父病了,我想前去探望。”
周戎生正因他煩心,看到他主動往自己槍口上撞,皺着眉,十分不客氣地說:“對不住,我有急事,你找别人吧。”說完,擡起腳步離開。
崔乙元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伸出手:“哎……”
可前面的人步伐沒有絲毫停留,崔乙元愣了愣,有些摸不着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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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大步朝周妩住處走去,借着月光,周戎生發現前方一抹熟悉的纖瘦身影。
“阿妩妹妹,你這是……”快步走向她,周戎生發覺不對,怔了一瞬,忙把身上的外衣脫掉,披在周妩身上。
周妩愣愣地看了他一眼,瞳孔慢慢聚焦,眼睛接着聚起霧氣,一直隐忍的情緒連帶着落水的驚吓一股腦向她湧來,她哆嗦着嘴,磕磕巴巴地表述着一句話:“她變了,怎麼一到談婚論嫁,就把我抛棄了……來周家如此,現在也一樣……”
周戎生見她狀态不對,很是擔心,一直安撫她,替她拭去眼淚:“我在呢,大哥在呢。”
周妩寡言内秀,是個克制、平淡的性格,輕易不情緒外露,大喜大悲。
此時驚懼交加,傷心欲絕,把周戎生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