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躍塵獨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校園裡燈光昏暗但視野尚可。
方才燈火通明的潤園操場此時已經人去樓空,暗影交錯,周圍一片寂靜,隻剩幽幽蟬鳴。
一聲悶雷過後,天空飄起細細的雨,雨不大,但打濕的額發遮住眼睛,合着絲絲縷縷的雨讓視線變得更加模糊。
柯躍塵把濕發撥向頭頂,小步快跑起來。
上坡,雨勢漸大,雨絲凝結成雨珠落在臉上,有些睜不開眼。
他停下腳步抹了抹臉,就在這時,不遠處有聲音傳來。
“同學——”是一個男聲,正向他靠近,“雨這麼大,一起走吧。”
身邊的雨還在下,但頭頂的雨卻沒了,他和一個男生站在同一把傘下。
那人比他略微高出一點,鼻梁上架着副眼鏡,正對着他笑。
這雨像是一時半會兒停不了的樣子,而此處離宿舍還有一段距離,山路崎岖,多一個人陪着帶路也是好的,柯躍塵沒多想,爽快道:“好啊,謝謝你。”
“你是大一新生吧?”
“嗯,你也是嗎?”
“我大二了。”那人像是笑了笑,“你該叫我學長。”
柯躍塵記得晚會的時候胡嚴說過,他有個上大二的老鄉住在潤園宿舍,緊挨着潤園操場,這人也上大二,想必也住潤園。
可潤園早已過了地兒了,他們此刻正朝着澤園的方向,也就是說,這個人是在繞路送自己。
這是遇上活雷鋒了,柯躍塵頓時對他肅然起敬,不由得仔細打量起這個人。
他的眼睛恰好被鏡片反光遮住,嘴角邊總帶着若有若無的笑,看上去有點兒怪。
“你是哪裡人?”那人把傘往他這邊伸了伸,身體也跟着靠過來,他們胳膊挨着胳膊。
“揚州人。”衣服濕透了貼在身上,本就黏膩得難受,被對方這麼一靠更顯怪異,柯躍塵下意識往旁邊躲了躲。
“揚州出美女。”那人不太在意似的,再次靠過來,“談過女朋友嗎?”
“談過一個。”
“那就是分手了。”
柯躍塵沒接他的話,因為他看到前方出現一個黑黢黢的背影,隻一秒鐘便認出了這是那個要風度不要溫度的傻小子。
那人正背着琴包走在他們前面,腳步很慢,沒有打傘。
他的帽子總算好端端地戴在頭上了,可惜被雨水打濕,連帶衣服一塊兒貼在身上,顯得人更高更瘦了。
“笑什麼?”身邊人突然問。
“啊?沒什麼。”柯躍塵也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何時綻開的笑容,他尴尬地蹭了蹭臉,猶豫片刻,終究沒有喊出聲。
縱使他知道他叫易壘,也不好這麼明目張膽地叫他進來躲雨。
一來這不是他的傘,二來那人根本不認識他,三來他好像也不介意再多淋一會。
傘下的兩人繼續往前走,很快将那個傻小子甩在身後。
翻過一個小山坡,兩邊的樹林密了,燈影拉出一條狹窄的下行小徑。
頭頂的雨“啪嗒”亂響,路滑加上下坡,柯躍塵有些刹不住腳,依着慣性往前沖,眼鏡男便伸出一隻手拉住他胳膊。
他雖是好意,但這姿勢着實别扭,柯躍塵停下腳步,想想最終躲開了。
兩人站在窄窄的小路上,周圍沒有其他人,眼鏡男依舊笑着:“學弟,你别害怕。”
柯躍塵也想笑,想說我一個大男人怕你什麼怕。
隻聽那人接着又說:“跟我試試吧。”
“試什麼?”
“處對象。”那人語氣平淡,仿佛這是一件尋常不過的事,“‘同志’你聽說過吧?”
柯躍塵領悟了這話的含義,于是他往旁邊退了兩步,站到傘外:“你搞錯了,我不是同性戀。”
“你現在不是不代表以後不會是。”那人把傘重新罩在他頭頂,一把抓住他手腕,“跟我試試,你會知道其中的樂趣。而且——”那人頓了頓,“我看你很有這方面的潛質。”
潛質?
柯躍塵很想回罵一句你他媽才認識我多久?然而理智尚在,他隻是毅然收回手:“不用了,謝謝你的傘。”
他轉身欲走,卻發現手還被那人攥着,竟一下沒掙脫開。
兩人就這麼僵持着,雨還在細細密密地飄,柯躍塵有半截身子露在傘外,就這麼淋了一會兒,又濕透了。
這時耳邊忽地傳來一個聲音,還未看清來人的臉,柯躍塵卻知道說話的是誰。
“麻煩讓一下。”易壘的聲音跟他的臉一樣冷淡,一個沒有表情,一個沒有語調。
這是一條隻容得下兩三個人同時通過的小路,傘下兩人糾纏的同時,也截斷了來路與去路。
柯躍塵轉頭,遇上易壘的目光,那人視線并未停留,快速轉移到眼鏡男那邊,把剛剛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他說完便等着,一副事不關己不欲多言的模樣,然後往柯躍塵那側擡腳,看樣子打算從他身後借過。
與此同時,傘下兩人也不約而同地往各自身後退,柯躍塵用了力,步子邁得也大,結果這下,便正好跟走過來的易壘撞在一起。
那人很快反應過來,回到原來的位置,滿是雨水的臉上似有不耐煩。
“巡校的保安就在後面。”他說,“兩個。”
這話顯然是對眼鏡男說的,并且十分奏效,那人立時松開柯躍塵的手,将傘收回頭頂。
轉身向上,經過易壘身邊的時候,又特意看了他兩眼。
雨似乎沒有之前那麼大了,柯躍塵揉了揉發痛的手腕,打算說聲謝謝。
一擡頭,那個身影早已不在眼前,他下行到幾米開外,就快要消失不見。
幾乎沒有思考,鬼使神差地,柯躍塵拔腿追了上去。
“欸——同學!你等一下!”
那人不知是不想理他還是根本沒聽見,腳下生風,健步如飛,連頭都沒回,明明之前在雨裡是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樣。
柯躍塵三步并做兩步飛奔到他身後:“同學,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易壘這才止住腳步,隻是依然背對他,看來剛剛他不是沒聽見。
“什麼話?”——“謝謝你。”
“哦。”——“嗯。”
“說完了?”——“啊?”
“再見。”——“欸......”
又跑了。
柯躍塵努力跟他保持齊頭并進的姿勢:“同學,你走慢點兒。”
“别跟着我。”
“我沒跟着你。”不知道為什麼,柯躍塵看着他這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架勢特别想笑,特别想逗逗他,“我們順路啊,同學。”
“别叫我同學。”那人語氣裡已經滿是不快了,聲音卻還是淡淡的,“我們不是同學。”
“那我不叫你同學。”
柯躍塵咧開的嘴角還沒收斂,緊接着脫口而出。
“我叫你同志,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