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覺得十分有理有據,跟着悄悄籲了口氣。
沒想到易壘又問:“男人就可以随便看?”
那一瞬間,柯躍塵差點兒脫口而出:對啊!
話到了嘴邊,又被他生生咽回肚子,突如其來的理智告訴他,易壘讨厭同性戀,讨厭一切逾矩的同性之間的行為。
比如此時此刻。
果然,幾秒後,那人用略帶質疑的語氣逼問:“你該不會喜歡男人?”
這句話仿佛火星子濺到身上,柯躍塵一個激靈,條件反射般地否認:“當然不是!”末了,又信口雌黃地加了一句,“我前女友多到一隻手數不過來!”
客廳裡隻剩柯躍塵一個人,客廳外是一個270度觀景陽台,從高大的落地窗看出去,外面還在下雨。
夜色太濃,像被厚重的墨水浸染過,什麼都看不清。
柯躍塵在這諾大的屋子裡踱步,邊走邊思考,他該如何證明自己愛好跟性别不一樣。
這本沒什麼好證明的,可誰讓易壘像防同性戀一樣地防着他呢?
尤其那人剛剛去洗澡,提着褲子不放也就算了,臨走之前還特意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就扯吧。
完全置他立重誓、表決心一般的話語于不顧。
雖然柯躍塵承認,他确實是在胡扯。
或許他該找個女朋友,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這樣一來,易壘自然無話可說,可是女朋友又不是路邊的野花,說采就能采。
而且他這捉襟見肘的日子,真犯不着找個女孩兒跟着後面吃苦受累。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沒有遇到讓他特别心動的女孩兒,盡管身邊并不是沒有女生向他表達過好感。
但感情應該是一件嚴肅且認真的事,不能是一時無聊,更不能是一時興起。
就這麼胡思亂想着,柯躍塵不知不覺走到一扇門前,從細小的門縫看進去,裡面亮着燈,是易壘的書房。
書房有一面球衣牆,五顔六色的球衣整齊地裝裱在黑色的相框裡。
旁邊有一個很大的玻璃展示櫃,裡面陳列着類目繁多的獎狀證書,獎杯獎牌,皆是易壘的戰績。
除此之外,屋裡還擺着各種各樣的樂器,其中一把吉他最為惹眼,色彩斑斓的琴身,像一道彩虹。
書桌的牆上貼着好幾張表格,畫在A4紙上,是高中時期的每日計劃表。
上面詳細列明了一天内應做必做之事,小到起床吃飯,大到看書練琴,條條項項皆精确到時與刻。
衆多計劃表拼湊在一起,俨然組成一份人生規劃圖。
桌上倒着隻白色相框,是張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照片裡易壘大概七八歲的模樣,稚嫩的臉龐,跟環抱着他的女人長得很像。
晚飯是家庭版麻辣火鍋,兩人席地而坐,各占着茶幾的一個角,讓鮮香的空氣飄滿客廳。
易壘吃飯的時候竟然不說話,就那麼一闆一眼地坐着,盤腿的姿勢像極了老和尚打坐,而吞咽的表情又仿佛随時就要入定。
這麼吃飯實在太無聊了,無聊到柯躍塵一顆壓抑許久的流氓心又開始蠢蠢欲動,潑皮無賴的表情早已先話語一步,浮上臉頰。
“诶,弟弟,”他一本正經地開口,裝做無意間提起,“你這麼坐對腿不好。”
易壘将嘴裡的食物咀嚼完畢,咽下去,方才不緊不慢地問:“怎麼不好?”
柯躍塵已然把坐姿調成整人模式——兩條腿打開到完全狀态,腳底對着腳底,像一隻随時準備彈射出去的大青蛙。
“你得學我這麼坐。”
“為什麼?”
“因為這樣有利于體内氣息流動。”“大青蛙”絲毫不為自己的胡扯感到害臊,相反,為顯得真實可信,他又沒臉沒皮地反問,“你媽沒告訴過你嗎?”
短短一分鐘後,柯躍塵便如願以償,在心裡樂開了花。
易少爺對于這個鬼話的反應過于認真了,不但乖乖照做,而且兢兢業業持之以恒,簡直單純可愛到犯規。
一連掐了好幾次大腿,柯躍塵才克制住自己想要捏他臉的沖動,然而樂夠了,冷靜了,心裡又生出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傷感來。
他是個放養長大的野孩子,小時候除了上學,就是藍天下躺,田野裡滾,從沒有想過自己要幹什麼該幹什麼,懶散得像一輛随走随停的順風車。
但易壘卻不一樣,他的生活經過精心周密的安排,人生有着既定的軌道和路線,他像一列分秒不差的高速鐵路。
他們有着各種意義上的天壤之别,就像坐标軸上不同象限裡的兩個點。
想到這裡,柯躍塵不免有些怅然若失,縱然他逍遙成性,是個品行沒天高但臉皮比地厚的棒槌,這會兒也不免生出些難以啟齒的自我懷疑來。
“你怎麼獲過那麼多獎?”他随口問。
“因為我爸喜歡。”
瞧這話說的,多像放屁啊!但這次至少不是冷冰冰的“易建業”和“法定監護人”了。
“那你媽媽呢?她也喜歡?”
“不知道。”
“不知道?”
“嗯。”易壘垂着眼,語氣平靜仿佛在說别人的事,“她在世的時候我沒問過。”
在世。
柯躍塵的心随着這兩個字咯噔一顫,随後像被注入某種膨脹且稠密的填充物,擠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旁觀與沉默是易壘給予這個世界一慣的面孔,他内心僅存的天真無邪與毫無保留,竟來自他和母親的最後一絲牽連。
外人怎可随意觸碰這根敏感纖弱的神經?
雖是無心之舉,但确實傷害到了他吧?
況且那人尚不知情,自己這麼做,隻是因為圖好玩,并且還撒了謊。
忽然而至的閃電将窗外照耀得如同白晝,悶雷陣陣,九點過,雨還沒有停歇。
柯躍塵很想說一句抱歉,但又覺得這是于事無補的惺惺作态。
“好大的雨。”
易壘“嗯”了一聲:“要下一整晚。”
“你怎麼知道?”
“天氣預報說的。”
“......”
沒記錯的話,漢江線上那句振振有詞的“天氣預報經常不準”,也是這人說的。
柯躍塵擱筷起身:“那你借我把傘。”他周末兩天都要打工,得回學校。
易壘不應。
不知道他是生氣還是故意,柯躍塵有些惶恐地問:“家裡沒傘?”
“有傘。”
“不能借?”
“能借。”
“那太好了!”
“不太好。”易壘關掉火鍋電源,熱鬧的咕噜聲戛然而止。
“衣服不借。”他冷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