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視線忽地旋轉起來,光暈、白牆、黑影頃刻間化作背景,堆積着,飄渺着,離散着,仿若萬花筒般的夢境。
就這麼抱着轉了不知多久,停下來的時候心跳還在加速,易壘收緊手臂,把柯躍塵往懷裡提了提。
“你如果想抱,也可以大大方方讓我知道,”他額前發絲仍在飛舞,臉上的笑容也沒有收斂完全,身上散發着舊衣服特有的樟木味,“我不會不讓。”
柯躍塵望着他,愣愣地,還想再說點什麼,肚子卻先一步叫出了聲。
真真是十分應景。
最後易大廚身上的“挂件”尴尬地咳了兩聲,下令出去吃。
家附近就有很多餐館,這個點正是竈台熱爐火旺的時刻,濃郁醇厚的鮮香味,芬芳淡雅的清甜味,輪着個兒地沖擊味蕾。
諸多美味在此,他們卻沒做停留,柯躍塵領着易壘往燈火闌珊處走,穿過熱鬧的人群,來到一處靜谧的小道上。
古秦淮是不愁飯吃不愁酒喝的,但闊别已久的舊侶卻鮮少能有這樣,在萬家燈火中閑散遊走的時刻。
以前他們住的莫愁,準确來說,是鼓樓區一個有着上世紀畫風的居民樓,青磚古樹,深宅老巷,周圍的景色跟這裡很像。
那時年少,眼睛裡看不進人間煙火色,耳朵裡聽不進市井凡塵音,往來皆匆匆,覺得戀愛亦如吃飯,狼吞虎咽才有滋味。
但現在,柯躍塵卻希望一切可以慢下來。
路燈未亮,街邊隻有汽車忽閃忽過的光,人行道上,綠植大團而濃密,挺拔着一人高的身姿,伴随着腳下枯枝斷葉的聲音,莊嚴得仿佛閱兵儀式。
然儀式進行還未過半,柯躍塵就被一隻手捂住雙眼,緊接着,另一隻手将他拉到一邊,從身前環住,是一個極盡保護的姿勢。
“閉上眼睛。”他聽見易壘的聲音。
雖不知發生了什麼,柯躍塵還是乖乖閉上了眼,心裡想的卻是,就眼下這個光照條件,他就算打着燈籠也看不清是什麼東西。
過了一分鐘,易壘大概感覺到了他的蠢蠢欲動,俯身在他耳後碰了碰,安慰道:“再等等,他在拉褲子。”
原來他們這是遇到在路邊解決問題的人了。
其實在舊城區的夜晚,這樣的事并不罕見,比如明故宮附近某處草叢,那裡的氣味就曾給柯躍塵留下深刻的印象。
又過了大概半分鐘,易壘才松手,讓他慢慢睜開眼睛。
那感覺如同親曆了一場大型真人秀魔術,眼前已然是另外一番景象,路燈大亮,原先隐于黑暗中的房屋建築,殘石舊路,皆一一顯現。
這場景讓柯躍塵覺得恍惚,同時,一個深埋心底由來已久的想法陡然卷土重來——易壘還是在把他當做女人看待嗎?
以前那人也有過很多類似的舉動,諸如不讓他住八人間的集體宿舍,不讓他去隐蔽性很差的廁所,不讓他跟不熟悉的男生單獨出門等等,甚至不準他大夏天在室外穿短褲。
如此種種真的是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會有的嗎?
他這輩子沒跟第二個男人談過戀愛,不知道确切答案,隻是單純地從自身角度覺得,這種行為不正常。
直到身邊人頭攢動,柯躍塵才回過神,看見兩邊門店裡皆清一色地挂着白花花的鴨子,意識到他們已經進入夫子廟的地界。
兩人在一家鴨血粉絲店落座,等餐的間隙,柯躍塵不敢再細想方才的念頭,于是悶頭琢磨起周小成的案子來。
按理說學生失蹤,尤其還是在校園裡失蹤,勢必在社會掀起軒然大波,警方和學校定然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尋找,又怎會耗費一個多月之久才找到孫一凡的屍體?
“因為案發時臨近寒假,”易壘說,“起先孫一凡失蹤沒有引起同學和家人的關注,等他們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時候,學校已經放假清空,難以調動大批人員配合,所以他的屍體直到來年開學才被找到。”
照這樣看,兇手或許就是特意挑選這個時點作案的,為的就是延長屍體被發現的時間,以達到銷毀證據和模糊相關人員記憶的目的。
抛去對案發時間精準推斷的難度不談,當警方一個月後着手破案的時候,孫一凡的室友也好家人也罷,想必都很難回憶起案發當天所有的事,這其中不乏有對破案起關鍵作用的信息。
除了家人和朋友,記憶受影響的還有那些在案發當天見過兇手,或者對兇手的言行舉止有所懷疑的旁觀者,這其中包括目擊者等可以提供重要證據的人。
“顯然,這是一起蓄謀已久的兇殺案。”柯躍塵用筷子蘸取碗碟裡的醋,在桌面上輕點四下,“兇手事先選擇好作案時間、地點,準備好作案工具,并在事後清理犯罪現場。”
“不止。”易壘就着他的手,在那四個點旁又加一筆,“他還事先準備了安定,孫一凡是在幾乎沒有反抗的狀态下被勒死的。”
安定?
柯躍塵頓時靈光一閃。
排練室大門外有監控,那孫一凡和兇手必然都是經由小門進到内部的。
而前往小門的路又格外坎坷,帶一個沒有意識的人進去難度極大,故而孫一凡應當是在清醒的狀态下自行前往的。
從這個角度推斷,很有可能是兇手跟他約好了在那裡見面,爾後給他服用了安定。
而一個心智正常的成年人,不會輕易去一個荒僻角落見陌生人,并服食陌生人給的東西。
所以,兇手跟孫一凡必然認識。
此外,預謀作案,還需要一樣很關鍵的東西。
“易社長——”柯躍塵将筷子拍回桌上,發出驚堂木一般清脆的聲響,“要說嫌疑,你的其實也不小吧?”